去计议,要教西门庆:「拿几两银子,买了所住的宅子罢。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。」西门庆归家,与吴月娘商议。月娘道:「随他当官估价卖多少,你不可承揽要他这房子。恐怕他汉子一时生起疑心来怎了。」这西门庆听记在心。那消几日,花子虚来家,清河县委下乐县丞丈估。计太监大宅一所,坐落大街安庆坊,值银七百两,卖与王皇亲为业;南门外庄田一处,值银六百五十五两,卖与守备周秀为业;止有住居小宅,值银五百四十两,因在西门庆隔壁,没人敢买。花子虚再三使人来说,西门庆只推没银子,延挨不肯上帐。县中紧等要回文书。李瓶儿急了,暗暗使过冯妈妈来,对西门庆说:「教拿他寄放的银子,兑五百四十两买了罢。」这西门庆方纔依允,当官交兑了银两。花大哥都画了字,连夜做文书回了上司。共该银二千八百九十五两,三人均分讫。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,没分的丝毫,把银两房舍庄田又没了,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不见踪影,心中甚是焦燥。因问李瓶儿查算西门庆那边使用银两下落:「今剩下多少,还要凑着添买房子。」反吃妇人整骂了四五日,骂道:「呸!魍魉混沌!你成日放着正事儿不理,在外边眠花卧柳不着家,只当被人所算,弄成圈套,拿在牢里。使将人来对我说,教我寻人情。奴是个妇人家,大门边儿也没走;能走不能飞,晓的甚么?认的何人?那里寻人情?浑身是铁,打得多少钉儿!替你到处求爹爹,告奶奶,甫能得人情平惜不种下,急流之中,谁人来管你?多亏了他隔壁西门庆看日前相交之情,大冷天,刮的那黄风黑风,使了家下人往东京去,替你把事儿干的停停当当的。你今日了毕官司出来,两脚踏住平川地,得命思财,疮好忘痛,来家还问老婆找起后帐儿来了!还说有也没。你过阴!有你写来的帖子见在。没你的手字儿,我擅自拿出你的银子寻人情,抵盗与人便难了。」花子虚道:「可知是我的帖子来说,实指望还剩下些。咱凑着买房子过日子,往后知数拳儿了。」妇人道:「呸!浊坏料!我不叫骂你的,你早仔细好来!囷儿上下算计,圈底儿下却算计。千也说使多了,万也说使多了。你那三千两银子,能到的里?蔡太师、杨提督好小食肠儿?不是恁大人情嘱的话,平白拿了你一场,当官蒿条儿也没曾打在你这王八身上。好好放出来,教你在家里恁说嘴!人家不嘱你管辖不倒,你甚么着疼的亲故?平白怎替你南上北下走跳,使钱救你?你来家该摆席酒儿,请过人来知谢人一知谢儿。还一扫帚扫的人光光的,问人找起后帐儿来了。」几句连搽带骂,骂的子虚闭口无言。到次日,西门庆使了玳安送了一分礼来与子虚压惊。子虚这里安排了一席,叫了两个妓者,请西门庆来知谢,就找着问他银两下落。依着西门庆这边,还要找过几百两银子与他凑买房子。李瓶儿不肯,暗地使过冯妈妈子过来,对西门庆说:「休要来吃酒,开送了一篇花帐与他,只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。」花子虚不识时,还使小厮再三邀请。西门庆一径躲的往院里去了,只回不在家。花子虚气的发昏,只是跌脚。看官听说:大抵只是妇人更变,不与男子汉一心,随你咬折钉子般刚毅之夫,也难防测其暗地之事。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内,往往男子之名,都被妇人坏了者。为何?皆由御之不得其道故也。要之,在乎夫唱妇随,容德相感,缘分相投,男慕乎女,女慕乎男,庶可以保其无咎。稍有微嫌,辄显厌恶。若似花子虚终日落魄飘风,谩无纪律,而欲其内人不生他意,岂可得乎!正是:
「自意得其垫, 无风可动摇。」
有诗为证:
「功业如将智方求, 当年盗跖却封侯,
行藏有义真堪羡, 好色无仁岂不羞;
浪荡贪淫西门子, 背夫水性女娇流,
子虚气塞柔肠断, 他日冥司必报仇。」
话休饶舌。后来子虚只摈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,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。得了这口重气,刚搬到那里,不幸害了一场伤寒。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,就不曾起来的。对李瓶儿还请的大街坊胡太医来看。后来怕使钱,只挨着一日两,两日三,挨到三十头,呜呼哀哉,断气身亡,亡年二十四岁。那手下的大小厮天喜儿从子虚病倒之时,拐了五两银子,走了无踪迹。子虚一倒了头,李瓶儿就使了冯妈妈请了西门庆过去,与他商议,买棺入殓,念经发送子虚到坟上埋葬。那花大、花三、花四一般儿男妇也都来吊孝。送殡回来,各都散了。西门庆那日也教吴月娘办了一张桌席,与他山头祭奠。当日妇人轿子归家,也回了一个灵位供养在房中。虽是守灵,一心只想着西门庆。从子虚在时,就把两个丫头教西门庆要了。子虚死后越发通家往还。一日正月初九日,李瓶儿打听是潘金莲生日。未曾过子虚五七,就买礼坐轿子,穿白绫袄儿,蓝织金裙,白苎布{髟狄}髻,珠子箍儿,来与金莲做生日。冯妈妈抱毡包,天福儿跟轿,进门就先与月娘插烛也磕了四个头,说道:「前日由头,多劳动大娘受饿,又多谢重礼!」拜了月娘,又请李娇儿、孟玉楼拜见了。然后潘金莲来到,说道:「这个就是五娘。」又磕下头,一口一声称呼:「姐姐,请受奴一礼儿!」金莲那里肯受,相让了半日,两个还平磕了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