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起身辞了,竟大踏步直驰丹墀而出,炀帝亦立起身来相送。见杨素去远,然后命驾还宫。此时炀帝已立为天子,回宫的光景与出来时大不相同。
但见:
金舆侍从,玉辇纵横。金舆侍众,鸾旗影里,簇簇六龙为御;玉辇纵横,鱼贯丛中,双凤和鸣。花迎禁簿,玉阶瑞霭紫微临;柳拂宫旗,金殿神云红日近。滚滚御烟引道,香接九重;飘飘仙乐分行,响归三殿。貂监希权,一路上争擎衡错;羊车望幸,六宫中尽卷珠帘。真是从来不识帝王贵,今日方知天子尊。
炀帝驾到正宫,早有宫中的掌朝太监并一班有职事的才人世妇都来磕头,朝贺新天子。炀帝大喜,随吩咐道:“职事俱照旧掌管,不必更换。”又将些金钱币帛,赏赐众人。众人各谢恩。不多时,一宫宫、一院院,接连不断的俱来庆贺。炀帝受朝了半晌,只不见宣华一人,便问道:“宣华如何不来朝贺?”只因这一问,有分教,宫闱中又添出千古的一桩话柄。
正是:
怀惠无亲天下笑,新台有赋古今羞。
长门多少闲姬妾,偏向先皇枕席求。
不知炀帝追问宣华,毕竟又作何状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五回黄金盒赐同心仙都宫重召入
诗曰:
治世须凭礼法场,各分一裂便乖张。
已经喋血天伦内,何惜为云帝子旁。
国是可胜三叹息,人情安敢一思量。
千秋莫道无遗鉴,野老田夫话正长。
又曰:
好花无主最堪悲,一任春风次第吹。
细雨五更才堕泪,黄鹂又选合欢枝。
却说炀帝因宫人朝贺,追问宣华。众宫人答道:“宣华娘娘因昨日抵触了万岁爷,今日侍罪后宫,未蒙诏赦,焉敢擅自朝贺?”炀帝笑道:“昨日那样任性,今日也一般如此!可惜一个好人情不会做得。”遂叫左右取出一个小金盒儿,自家袖中又悄悄拿了一件物事,放在里面。外边用黄封紧紧封了,又于合口处将御笔亲打一个花押。随差一个太监赍了,赐与宣华,叫她亲手自开。太临领旨,忙往后宫而来。
却说宣华自被张衡逼还后宫,心下十分忧虑;随后又闻得文帝驾崩,又听得炀帝登极,怎不骇怕!在宫中思一回,想一回,寝食都废,坐卧俱不能安。众宫人都替她担着一把干系。宣华一会儿忽想道:“我受先帝厚恩,今日便以一死相报,亦不为过。”一会儿又想道:“杨广虽做了皇帝,我是他个庶母,却也处我不得。”一会儿又想道:“昨日我但避回,并不曾伤触于他,料也无妨。”这一日寸心中便有千千般筹算,万万种思量,再没个定主意。只捱到日色平西,忽见一个内使,双手捧了一个金盒子,走进宫来,对宣华说道:“新皇爷钦赐娘娘一物,藏于盒内,叫奴婢赍来,请娘娘自收。”随将金盒儿递与宣华。宣华接了一看,只见四面都是皇印封着,合口处又有御笔花押,心下早有几分动疑,不敢便开。因问内使道:“内中莫非毒药?”内使答道:“此乃皇爷亲手自封,奴婢如何得知?娘娘开看,便见端的。”宣华见内使推说不知,一发认做了是毒药,忽一阵心酸,扑簌簌泪如涌泉,又放声大哭道:“妾自家亡被掳,已拼老死掖庭,得蒙先帝宠幸,只道是今生之福。谁知红颜命薄,转是一场大祸!思量起来,倒不如沦落长门永巷中,还得保全性命也!”一头说,一头哭,一头哭,又一头说道:“妾蒙先帝厚恩,今日便从死地下,亦自甘心。但恨昨日之事,名分所关,安忍失身从乱!奈何就突然赐死!妾虽无状,圣恩亦自不宽。”说罢又哭。
众宫人都认做毒药,也一齐哭将起来。内使见大家哭做一团,恐怕惹出事来,忙催促道:“娘娘哭也无益,请开了,奴婢好去回旨。”宣华被催不过,只得恨说一声道:“何期今日死于非命!”遂拭泪将黄封揭去,把金盒盖轻轻揭开,仔细一看,哪里是毒药!却是几个五彩制成的同心结子。众宫人看见,一齐欢笑起来,说道:“娘娘万千之喜,得免死矣。”宣华见非鸩药,心下虽然安了,又见是同心结子,知炀帝情不能忘。心下转又怏怏不乐,也不来取结子,也不谢恩,竟回转身坐于床上,沉吟不语。内使催逼道:“皇爷等久,奴婢要去回旨。娘娘快谢恩收了,莫要带累奴婢。”宣华只是低了头,不做一声。众宫人劝道:“娘娘差了!昨日因一时任性,抵触皇爷,故有今日之变。今日皇爷一些不恼,转赐娘娘同心结子,已是百般侥幸,为何还做这般模样?那时惹得皇爷真动起怒来,娘娘只怕又要像方才哭了,何不快快谢恩!”左催右逼,弄得个宣华无可奈何,只得叹一口气,说道:“中篝之羞,吾知不免矣!”强走起身,把同心结子取出。对着金盒儿,拜了几拜,依旧到床上去坐。内使见收了结子,便捧了空盒儿出宫去回旨不题。
却说宣华虽受了结子,心下只是闷闷不喜。坐了一歇,便倒身在床上睡去。众宫人不好只管劝她,又恐怕炀帝驾临,大家悄悄的在宫庭中收拾。金鼎内烧了些龙涎凤脑,宝阁中张起那翠幕珠帘。不多时,日色西沉,碧天上早涌出一轮金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