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道:“且见过叔祖母,慢慢告禀。”因即同到上房来。此时老太太与大娘子都出房来,岑生一一拜见过,并叙述老母记念请安。蒋公即道:“我这里自从蒋贵回来,见了你的书扎才知那侯巡按未曾离任,又将房屋封锁,贤侄母子避居湖村,知房室又小,正值三伏炎天如何住得?我们甚是记念。且贤倒又失此一科,愈令人恼闷。后来打听这对头已去,料想贤侄必然进场,及看题名录又不见贤侄的名字,究竟赴考不曾?”岑生见说,笑道:“原来老叔这里不知。”蒋公道:“僻居乡间,又不看邸报,外省之事如何得知?”岑生因将别后赴考、遇亲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喜得蒋公掀髯鼓掌,哈哈大笑,道:“奇事,奇事!不意半年之间竟有这许多事故,你如何不早寄一个喜信来?也叫我们早些欢喜。今日若非贤侄到此,还如梦梦。”
当下说话时,蒋贵已将车上行李搬进书房,车辆牲口安顿后槽。蒋老太太婆媳听了,俱各欢喜不尽。大娘子道:“大相公完了姻又做了官,真是重重喜庆。”蒋老婆婆道:“这做官做吏是他读书人的本等,不足为奇。这得遇表妹,又成了亲事,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。也难为你那岳父母一片好心,买来肯当女儿看待。想你母亲也不知怎样欢喜了!”大娘子道:“梅姑娘算来今年也是十八岁,自然长得一发标致了。”岑生道:“他再三叫在婆婆、姆姆面前上福请安,提起这里从前恩义,便常常落泪。”老婆婆道:“也难得他不忘旧好。”大娘子又问:“如今刘三相公与雪姑娘那边不知可有信么?”岑生道:“只因这几个月事务多端,小侄在家时无多,况江西道路迢隔又无便人,连老叔的这封信也不能寄去。小侄回去时即先到许老伯那边打听,问着一个邻居老者,方知刘三哥上年也到过那里,曾留下一封书托紧邻周老人寄来,不料这周老人随即病故,这封书也就遗失,不知下落,因此南北信息不通。”说话时,小相公从学里回来,见了岑生打恭跪拜,因问:“哥哥为甚不同了我姆姆来?”岑生扶起道:“小弟弟越发知礼了。”因道:“你姆姆记念得你紧,叫我带了两个绫子来与你做衣服穿。”小相公道:“我也记念姆姆,只是没东西送他。”大娘子笑道:“姆姆也不稀罕你送东西。”岑生因问:“苏家妹妹如何不见?”大娘子笑道:“他在房里听你说话哩!”因即叫出来与岑公子见了礼,因问干娘康健,岑生道:“母亲甚健,时常记念贤妹,叫我问好。”
这时蒋公已吩咐收拾便饭,就在上房明间坐下。王朴也进来磕了头,这边蒋贵、元儿等都来与岑公子磕头请安毕。蒋公因天气寒冷,先叫元儿斟上酒来,蒋公父子相陪,老婆婆与大娘子俱在旁边坐着说话。蒋公道:“贤侄虽不曾中式,如今却胜如中式多矣!只是在京作官又要与那对头相遇。”岑生道:“老叔不知,这人又出来做了登莱巡道,偏偏丈人又在他属下,恐知情迁怒,真是一桩可虑之事。今晚小侄修下一封书,托老叔宽便寄去更好,不然专差前去亦可,只不知此去登州宁海有多少路程?”蒋公道:“此去登州约有一千余里,这书却不难寄去,我与本省提塘最相好,托他从塘报上打去,数日便可到了。”岑生道:“这却甚好。”饮酒之间,岑生因问:“不知老叔几时进京?”蒋公道:“且不必言,待贤侄荣升大位,我再出去未迟。”岑生道:“老叔何出此言?小侄此来实是要请老叔一同进都。”蒋公笑道:“尚有两个多月,再作商量。”岑生因说起:“见操江程公时,小侄曾备说老叔的英雄,程公十分赞叹,再三叮嘱小侄劝驾。”因又将刘云江岸遇盗却得殷勇相救一段原由说来,大家十分欢喜道:“天南地北,偏有这般凑巧的事。”蒋公道:“刘贤侄眼力果然不错,当日与他萍水相逢便成结义,却如何想到日后就救了他哥子;这殷兄也不想就因此得了功名:可见凡事皆有定数。当日点石禅师曾说他‘令兄有难,得遇救星’,如今这话已是应了。”岑生道:“老叔既信服禅师,独不记得与老叔说的言语?”蒋公道:“且自由他。”岑生道:“老叔若真正不行,不是小侄狂言,到都适遇机会,决不使老叔英雄埋没。”蒋公道:“贤侄勿存此念,我其实无意于此。且等你兄弟大来,你照管成全他罢!”岑生说来说去,蒋公只不点头,岑生因对老婆婆道:“你老人家若劝一劝,老叔无不遵依。此番若会试不上,侄孙以后就不再相劝了。”老婆婆道:“他太约是因为我有了年纪,你兄弟又小,家中没人料理,因此无心去会试。如今大相公这等苦劝,同去走一道也罢。”蒋公笑道:“总然要去,不但家事要料理料理,且还要在本县起文,到院领咨,耽搁时日。贤侄却不能久待,且请先发,我到正月望后起身亦不为迟。”当下蒋公叫取大杯对饮,直到起更后才散。
回书房,岑生就于灯下写了一封书,封好才睡。次日一早起来,取出送蒋公的两匹贡缎、两匹绉紬,老婆婆、大婶子俱是一套缎子裙袄,小相公是两匹色绫,苏小姐是大红绘绸袄料一端、水绿裙绫一匹,亲自抱了进来,道:“这是母亲送的。”此时老婆婆尚未起来,蒋公夫妇道:“如何又要贤母子费心!”岑生道:“不过千里鹅毛之意,值得甚么?”蒋大娘子笑道:“姆姆送的,谅来都是要收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