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佛本夷狄之人,与中国言语不通,衣服殊制,口不言先王之法言,身不服先王之法服,不知君臣之义、父子之情。假如其身至今尚在,奉其国命来朝京师,陛下容面接之,不过宣政一见,礼宾一设,赐衣一袭,卫而出之于境,不令惑众也。况其身死已久,枯朽之骨,凶秽之余,岂宜令入宫禁!孔子曰:敬鬼神而远之。古之诸候,行吊于其国,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,然后进吊。今无故取朽秽之物,亲临观之,巫祝不先,桃茢不用,群臣不言其非,御史不举其失,臣实耻之。乞以此骨付之有司,投诸水火,永绝根本,断天下之疑,色后世之惑。使天下之人,知大圣人之所作为,出于寻常万万也。岂不盛哉!岂不快哉!佛如有灵,能作祸祟,几有殃咎,宜加臣身,上天鉴临,臣不怨悔。心任激切恳悃之至,谨奉表以闻。
自战国之世,老庄与儒者争衡,更相是非,至汉末益之以佛,然好者尚寡。晋宋以来,日以繁盛,自帝王至于士民,莫不尊信。下者畏慕罪福,高者论难空有,独愈恶其盗财惑众,故力排之。
表奏,宪宗大怒道:“韩愈这厮唐突朝廷,欺毁贤圣,着实可恶!着锦衣卫官校绑至云阳市曹斩首示众,有来谏者,与愈一体施行。”两边闪出二三十名刽子手,把退之剥去朝衣、朝冠,捆绑起来,押赴市曹。只见旗帜漫空,刀枪耀日,前遮后拥,何止千百余人。吓得退之魂飞天外,魄散九霄,仰面叫道:“天那!我韩愈忠心报国,一死何难?只是我侄儿湘子不曾还乡,我难逃不孝之罪耳。”看看来到市曹,不见有一人上前保奏。
毕竟不知退之性命若何,请听下回分解。正是:
阎王注定三更死,定不留人到五更。
青龙共白虎同行,吉凶事全然未保。
第十九回 贬潮阳退之赴任 渡爱河湘子撑船
睠彼东门禽,伤弦恶曲木。
金縢功不刊,流言枉布毒。
拔木偃秋禾,皇天恩最渥,
成主开金縢,恧然心感服。
公旦事既显,切莫闲置啄。
不说退之押赴市曹,且说两班文武崔群、林圭等一齐卸下乌纱、象简,脱下金带、紫袍,叩头奏道:“愈言抵悟,罪之诚宜,然非内怀全忠,安能及此,愿陛下少赐宽假,以来谏诤。”宪宗道:“愈言朕奉佛太过,情犹可容,至言东汉奉佛以后,天子咸夭促,何乖刺耶?愈,人臣,狂言敢尔,断不可赦!”于是中外骇惧,戚里诸贵,亦为愈言。宪宗乃准奏,姑免愈死,着贬谪极恶烟瘴远方,永不许叙用。班中闪出一位吏部尚书,执简奏道:”现今广东潮州,有一鳄鱼为患,民不聊生,正缺一员刺史,推选此地者,无不哭泣告改,何不将韩愈降补这个地方?”宪宗问道:“此郡既有妖鱼,想是烟瘴地面了,但不知离京师有多少路程?往返也得几个月日?”吏部尚书奏道:“八千里遥远,极快也得五个月才到得那里。”宪宗道:“既然如此,着韩愈单人独马,星夜前去,钦限三个月内到任。如过限一日,改发边卫充军;过限二日,就于本地方斩首示众;过限三日,全家尽行诛戮。”退之得放回来,谢恩出朝,掩面大哭。正是:
不信神仙语,灾殃今日来。
一朝墙壁倒,压坏栋梁材。
退之忙忙到得家中,对窦氏道:“我因谏迎佛骨,触怒龙颜,几乎身首异处。亏得满朝大臣一力保奏,留得这条性命,贬为潮州刺史,钦限一人一马,即日起程,三月之内到任。如违钦限一月,发边远充军;二日,就于本管地方处斩;三日,全家抄没。算来八千里路,会飞也得三四个月,教我如何是好?”窦氏闻言,捶胸大哭,连忙收拾行李,吩咐张千、李万,跟随退之起身。退之当时吩咐窦氏:“好生着管媳妇声英,拘束义儿韩清。内外出入,俱要小心,不得惹是招非,以罹罪谴。”泪出痛肠,难分难舍,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哄,慌得张千跑出去看时,乃是百官来与退之送行。百官原要到十里氏亭饯别的,因宪宗有旨,凡是官员 出郭送韩愈的即降二级,故此百官止来退之家中作别。退之见了这个光景,更咖悲痛,各各洒泪而别。独林学士送到长亭,说道:“人丈夫不能留芳百世,亦当遗臭万年。亲家今日虽受了贬滴的苦,日后清名,谁不敬仰?但收心前去,指日圣上需怒回颜,决然取复旧职。”退之道:“多谢亲家费心,另图报效。”正是:
江山风物自伤情,南北东西为利名。
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当下退之一行三人要赶上前驿去处,以图安歇,谁知冷落凄凉,不比前日有词为证:
进步前行,一盏高灯远远明,四下人寂静,主仆三人奔。
莫不是寺观茅庵酒肆与茶亭?只怕冷淡凄凉,没个人儿问。
不提退之赶路。且表韩湘子与蓝采和见退之洒泪,不忍分别,林学士独到十里长亭把酒饯送,便拍手呵呵唱道:叹文公,不识俺仙家妙用,妄自逞豪雄,山岳难摇动。朝堂内夸尔尊,众官僚俱供奉。权倾中外,谁不顺从?岂知佛骨表犯了重瞳,绑云阳几乎命终。幸保奏敕贬潮阳,一路苦无穷,如今方显俺仙家妙用。
湘子见退之一路里愁眉不展,面带忧容,十分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