婆不消多虑,婆婆在一日,奴家随婆婆一日;婆婆百年之后,奴回娘家守制就是,断不贻累公婆。”林学士道:“小女之言极是有理,请老夫人安心经理正事,待学生奏过朝廷,复了亲家官诰,讨了老夫人禄米,膳养终身,又作计较。”窦氏道:“多谢亲家费心,九原感戴。”林学士起身作别去了。
窦氏唤韩清在家中立竿招魂,设座安灵,七七做,八八敲,随时遇节,一些礼文不缺。只是心中思念退之,便提起湘子,整日夜有许多不快活。一日,唤韩清道:“老爷归天去后,你镇日坐在家中,再不理论外边事务,是何道理?”韩清道:“奶奶吩咐孩儿,孩儿不敢不去做;奶奶不曾吩咐,孩儿怎敢胡行,以招罪谴。”窦氏道:“老爷死的不消说了,你哥哥湘子须不曾死,你怎的不去街坊上打听一个真消息。”韩清道:“孩儿也常去打听,就是林亲家也着人各处访问,只是没人晓得哥哥在那里,因此上不敢惊动奶奶。”窦氏道:“你也不消远去打听,只站在自家门首,看那南来北往,穿东过西的人,有那面庞生得古怪,衣服妆裹希奇的,一定是云游方外,广有相识的人了,你便扯住他,问他一声儿,也不亏了你。”
韩清忿忿的依窦氏吩咐,果然出去站在门前,看有那希奇古怪的人,就要问他。偏生只见那做买做卖、经纪挑担、医卜筮相、婆婆妈妈走动,再没有一个希奇古怪的人走将来。立了多时,正待转身进去,才见两个道人,身上穿着破碎袖袄,手执渔鼓、简板,慢慢地摇摆将来。原来一个是蓝采和化身,一个是韩湘子化身,他两个口中唱个《不是路》道:
欢笑淘淘,暂驾祥云下玉霄。遍游海岛。看樽中有酒,盒内堆肴,忒逍遥。且到长安市步一遭,度那人功行非小。
韩清暗忖:“这两个道人形容古怪,装束希奇,断然是游方的人,待我叫他来问哥哥的消息,定有一个下落。”便开口叫道:“道人,这里来。”那两个道:“你叫我做恁么?”韩清道:“我夫人要问你说话。”
两个便跟着韩清走到厅上,参见了窦氏。窦氏道:“你两人从那里来?在那里住?”蓝采和道:“在南天门住,从终南山来。”窦氏道:“昔年有两个道人说是终南山来的,骗了我侄儿湘子去修行,至今不见回来。后来我老爷寿日,又有一个道人也说是终南山来的,逐日在我府中弄上许多障眼法儿,只是哄我老爷不动。后我老爷佛骨一表,触怒龙颜,贬去潮阳地方,他再不来了,你两个又说从终南山来,怎的终南山上藏得这许多人,莫不又是假的?”湘子道:“前边来的或者是假,若论贫道两人,实实的从那里来,并不打一句诳语。”窦氏道:“依我看起来,那终南山到不是怀道宗玄之士、练精饵食之夫栖托的去处,到是一个篾骗拐子的渊薮了。”采和道:“夫人,休错认人,那终南山是一个静嚣喧去处,涤尘俗方隅,若不是夙有道骨仙风的,那虎豹豺狼也不许他踏上山路,怎么夫人说出这落地狱的话来?”窦氏道:“不是我不信神仙,只是我被那假神仙哄坏了,汝是走方的人,岂不晓得俗语说得好,一年吃蛇咬,三年怕烂草?”湘子道:“信与不信随老夫人,请问容颜为何这般樵瘦,头发都雪白了?想是老相公去世,心中不十分快活的缘故。”窦氏道:“老身亏了朝廷大恩,林亲家保奏,岁给禄米养膳,倒也没恁么不快活。只是我湘子侄儿一去不回,日夜想念着他,故此精神减短,头发都白了。”湘子暗道:“原来婶母这般记挂我,我怎的不报他的恩。”便又道:“老夫人虽然为着湘子不回来病得伶仃瘦怯,湘子却不知道,全不记念老夫人。贫道幸得与湘子同一法门,替湘子医好了老夫人,省他一番罪过何如?”窦氏道:“有恁么药医得我好?”湘子道:“方从海上传来,药在龙宫炼就,吃下去包得衰容复壮,发白返黑。”窦氏道:“果有海上奇方,灵丹妙药,当以百金奉酬。”
当下,湘子便在葫芦内倾出一丸还少丹,递与窦氏。窦氏接丹吞下,登时精神强健,返老还童,满身上没有一些病痛,窦氏不胜欢喜,叫梅香取银子谢那两个道人。湘子道:“贫道不要酬谢,只要老夫人跟贫道去修行。”窦氏道:“老爷在日,曾有一个道人来度他出家,老爷只是不信,你今日要度我,我也只是不信。”湘子道:“老夫人还记得那一个道人的模样否?”窦氏道:“模样倒不记得了。”湘子道:“不瞒老夫人说,昔年来的就是贫道。”窦氏道:“这些游方的人专会得趁口胡柴,极是可恶。汝且说昔年把恁么物件来与我老爷上寿?说得对,我就信汝是神仙。”一个道:“当年老相公同林学士在南坛祈雪,是贫道卖雪与他,他才得升礼部尚书兼管刑部。奏准宫里免朝五日。庆寿之时,贫道曾献仙羊、仙鹤、仙女,仙家桌面四十张,又造逡巡酒,顷刻花,花瓣上有‘云横秦岭家何在?雪拥蓝关马不前’之句,夫人曾记得否?”窦氏道:“这些我都记得,只是老爷不信。”湘子道:“老相公虽然不信,后来被贬潮阳,要见我不能够,好生懊悔。”窦氏道:“那个见他懊悔来?汝说的都是死无对证的话,我也不信。”一个道:“夫人若不信,只怕日后懊悔又是迟了。”窦氏道:“汝怎么又说这不吉利的话?我且问汝,祖家原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