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文房四宝来,亲写一个诗题在上,付与女子道:“你良家女子,譬如花絮。今被奸人劫夺,而飘零于此,就与飞花相似。我甚怜你,故就以《飞花》二字与你做题目,你不可惊惶,慢慢做来我看。若做得略有可观,我自为你有处。”
容姑接得诗题在手,取过文房四宝,也不谦不让,竟信笔题了一首五言律诗,双手呈上。凤仪见他提笔就写,也不思索,就象做现成的一般,正惊讶不定,只见早已做完送上,不禁大喜以为奇。因接了忙忙展开一看,只见上写着:
飞花
原占枝头上,今怜西复东。
眼迷新几席,肠断旧帘栊。
阵阵空香细,飘飘虚影红。
既遭逢不偶,何苦费春工。
凤仪看完大惊,大喜道:“原来果是一个才女!怎么这小年纪,有此灵慧之心,真才女也!老夫失眼了。”忙叫他坐下。容姑道:“难女流落至此,得蒙老爷不加呵责,已出万幸,岂敢妄僭窃于天地父母之前。”凤仪笑道:“孤已可怜,难尤当恤。况才不易生,岂可以世情而屈人?你可坐下,我还有话商量。”容姑只得领命坐下。
凤仪因对夫人说道:“我观此女德性温闲,才情超古。我甚爱他,况我与你年将半百,膝下无人,我欲继此女在膝下,待他长成,赘个佳婿,娱娱晚景,破破寂寞,也强似孤孤独独。不知夫人意下以为何如?”王夫人道:“我也正有此意。老爷所见不差。”凤仪大喜,便对容姑说道:“我与夫人商量的话,你听见吗?”容姑道:“老爷、夫人天高地厚之心,亦已听得明白在此。”凤仪道:“你既听见,你肯屈意如此行吗?”
容姑此时虽思父母,然身在难中,如何十分由得自己?因说道:“难女自分九死,今得不死者,皆大人与夫人救拔之恩。已感激不尽,再欲抚之膝下,又过于重生矣。孩儿虽不孝,敢不晨昏定省,以申衔结!”凤仪同夫人听了,满心欢喜道:“你既乐从,可即此拜认。”容姑随即倒身拜了八拜。凤仪同夫人受了四拜,还了四揖。
拜毕,容姑因说道:“以小家充作大家,定多不肖。今后若有过愆,望父母大人训诲。”凤仪同夫人大喜,又替他起个名儿,叫做彩文。遂吩咐家人仆妇侍女,齐来拜见小姐,以后俱称为彩文小姐。王夫人随带他到房舱中去,与他收拾。又取出许多绫罗衣服,与他更换。容姑一时从地下又到天上。正是:
阱拘舟穴多应死,逃到河干尚未生。
一旦忽然金玉裹,教人何处问君平?
凤仪、王夫人自有了彩文,在船中便终日与他消遣。遇着好风景,或是叫他吟诗,得了好佳句。或是叫他做对。小姐有时高兴,或抚一曲瑶琴,小姐一时技痒,或画两幅山水。凤仪与夫人或听听或看看,颇不寂寞。因而爱彩文小姐如宝。在路上凡有名胜之地,必迂道带他去玩耍。故耽耽搁搁,走了许久,方才到得临清家里。家中大小人役俱来磕头,拜见老爷、夫人、小姐凤仪。一一吩咐停当,早有亲戚朋友,闻知凤仪回来,俱来拜望。不期收留昌谷做儿子的唐希尧,就是他的表弟,也来拜望过了。
到了次日,只得就去答拜唐希尧。接见过,即便留酒。饮酒中间,又使儿子唐昌出来拜见。见过,就叫他也坐在席旁。凤仪看见唐昌生得清俊非常,便定着两只眼睛只管细看。唐希尧因笑道:“老表兄注目于侄儿,何也?”凤仪道:“别来不久,老表弟便有此佳儿,令人不解。”唐希尧道:“有甚难解?老表兄岂不闻知医能广嗣乎?”凤仪笑道:“知医广嗣,亦或有之。未闻经年即生之者速若此耶。此中定有一个扶生快长之良方,不肯传人。这个良方,愚表兄也用过了,但不知吃的是谁家的妙药。”
唐希尧听了,大笑道:“这个良方妙药,若表兄既也用过吃过,料想瞒不过兄。只得要实说了。”遂将过继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凤仪遂也将继女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说罢二人俱大笑不已。凤仪因又问道:“表侄丰姿颖秀,不知今读何书?”唐希尧道:“且喜此子资性过人,见书就读。但不知通与不通。老表兄不妨考他一考。”
凤仪遂将诗书、道理盘驳于他,不期唐昌对答如流,娓娓不休。凤仪听了,不觉骇然道:“大奇,大奇!”因又问道:“贤表侄既如此聪明,不知可曾学过做诗?”唐昌道:“不学诗无以言。小侄胡乱也做两首。”凤仪道:“既能做诗,我就考你一考。前日你表妹初到我家时,也说晓得做诗。我怜他娇小,又飘泊而来,因出了一个《飞花》的题目,叫他做诗。他果有几分才情,提起笔来就做了一首。又风雅又感慨,大有可观。贤表侄既英英自负,可能和他一首吗?”唐昌道:“敢求表妹的前题一观。”
凤仪因讨纸笔写出与他,唐昌接了一看,又惊又喜道:“原来表妹是个才女。虽抱惭不敢续貂,然爱慕不能已,只得要出丑了。正和涉嫌,只好鸳鸯和了。”因提起笔来,从从容容和了一首,送与凤仪。凤仪接了一看,只见上写的是:
在树得春巧,离枝春更工。
想簪云髻美,不点水唇红。
雨细窥邻壁,风轻入远栊。
休嗟飘泊意,大圣也流东。
凤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