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下凤小姐《飞花诗》之妙,又将笺帖取了来看,只见笺帖上竟不是凤小姐的原《飞花诗》,竟是自家和凤小姐的《飞花诗》。吃了一惊,竟惊得将头乱颠,口里乱嚷道:“大奇,大奇!这诗是谁人改写过了?改写过了,他怎改写出我和凤小姐的《飞花诗》来?况我这首和诗,只有凤小姐知道,难道是凤小姐改写的不成?大奇,大奇!”因向昌全连连打恭道:“昌老伯,可怜小侄为这两首诗,几番要死。今日既见此诗,是谁写的?须要还我一个明白!”
众人见了,尽皆惊讶。昌全忙取诗笺一看,见果不是原诗,又听见端榜眼凤小姐长、凤小姐短,心下早有几分明白。因说道:“贤侄不必着忙,待我查清了,还你一个明白便了。”遂拿着诗竟入内,问女儿道:“这诗果是你改写的吗?”
小姐见事有根由,不敢推辞,只得答应道:“果是孩儿改写的。”昌全道:“你为何改写?”小姐道:“这两首《飞花诗》,原是孩儿与他初起订盟之作,并无外人知道。他既不忘情,还写孩儿的原韵;孩儿怎敢负心,不写出他的和诗?既两诗有验,其人尚存,则孩儿往日有辜父母之心,不为虚谎矣。”昌全道:“既如此说,则今日之嫁,推辞不得了。”小姐道:“既为此守,焉敢他辞!”
昌全听了大喜,因复走了出来,笑对众人说道:“原来小女之守,专为《飞花诗》而守;端贤侄之辞,亦为《飞花诗》而辞。今《飞花诗》既飞去飞来,复飞会于此,则守者、辞者,俱苦尽甘来矣。”端居听了大喜道:“若如此说来,则小儿所辞,正为令爱。令爱所守,正为小儿。昔有意难求,今无心会合,真天缘之奇妙也!”
昌全因又对端昌说道:“贤侄如今明白了?”端昌连连打恭道:“明白了!”朱天爵因问道:“榜眼既已明白,这段婚姻还是辞也不辞?”端昌又打一恭道:“不敢辞了!”朱天爵方大笑道:“媒人一般也有做成的日子,妙,妙,这喜酒吃得稳了!”大家都笑起来,重新欢饮。大家因心中快活,直饮得沉沉酣酣,方才别去。正是:
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昌端两家既已欢从,朱天爵又在两边撮合,早有端家行过极盛的聘礼去,昌家备了最厚的嫁妆来。到了吉期,端家大开筵席,遍请亲朋。端榜眼身穿大红圆领,头戴乌纱朝帽,腰系起花银带,上罩黄罗绣伞,骑一匹高头骏马,前摆着许多翰林的银瓜执事,一路笙箫聒耳,火炮连天,自来亲迎到了昌家门首。早有许多家人,捧了锦笺、笔、砚,求新榜眼题《催妆诗》。端榜眼笑一笑,遂坐在马上,飞笔题诗一首,道:
飞花飞去又飞还,依旧枝头锦一团。
今才灯前含笑看,花欢恰好对人欢。
小姐看了大喜道:“果是表兄之笔,今日方完吾愿矣!”于是妆成。候外面再三催促,方才拜别了父母,随众侍妾簇拥上轿。此时,端榜眼骑马在轿前,昌全坐头轿,在小姐轿后又添了昌全的执事,越发人多。一路上热热闹闹,甚是荣耀。
到了端家,端居迎入中堂,方请新人下轿。丫鬟、伴娘扶着小姐,同端榜眼先拜了天地,又拜了父母,然后送入洞房。伴娘将小姐揭去盖头,端榜眼偷睛一看,见小姐比旧日越发出落得标致非常。此时不敢开言。不一时做起花烛坐牀,撤帐同饮合卺,端榜眼遂打发众人出房,然后恭恭敬敬朝着昌小姐又作了一揖,道:“自从与贤妹别后,愚兄废寝忘食,离愁莫遣。每欲飞傍妆前,不期遭难流落,不能如愿。后感贤妹勉励之情,努力幸叨一第,即冒险以救尊公。只指望贤妹同回,佳期在即,不期贤妹又遭失散。愚兄歉恨无缘,死生无路,惟坚心不娶,以报贤妹之情。今不期与贤妹转在此团圆,真意外之奇逢也!”
昌小姐也不作儿女之态,竟说道:“贱妾蒙贤兄不弃,月下订盟,实望进京以图践约。谁知随亲远谪,失散途中,又蒙恩父母抚育,遂渐远渐疏,又不期常镇求婚,父亲不知就里,误许联姻。遂致小妹绝食而死,得恩人设策,婢作夫人,方使妾死里回生。又得赐归,居于此地。自分终身守义而已,昨又称端榜眼之求,正费推辞,再不想端榜眼就是贤兄。真天作之合,人力所不及也!”
二人将前后事说明,又喜不胜,合欢饮罢,端榜眼笑道:“昔日儿童,今俱长大。今不可再作从前之拒也。”说罢,二人相视而笑。端榜眼走近身旁,遂与昌小姐解带宽襦,拥入销金帐中,共结同心,而赴襄王之梦。真是:
久旱逢甘雨,他乡遇故知。
洞房花烛夜,金榜挂名时。
端榜眼与昌小姐新婚快乐,且按下不题。
却说凤仪在扬州任上,忽一日,门上衙役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老爷的表弟唐希尧要见。”凤仪听见大喜,忙叫请进。迎入后衙,见了王夫人,各诉了一番离别之苦。凤仪即道:“表侄被难,过继端家,今中了榜眼,选入翰林。我夫妇得他之力救回。当初令郎幼时,与我小女有约,订盟终身。不期小女前在途中失散,表侄大失所望,又打听得你不知去向,前日同我出京,已在临清住了许久,在祖茔上拜扫一番。又同我来此到任,他如今回华亭县省亲去了。省亲之后,即来访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