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大冷,宿了一夜,次日只得又行。
自此沿途求乞,到了通水路的所在,便混入驿中与人扯纤,一路下来。这日恰恰幸小姐隔夜吩咐了家人,雇纤夫赶路。船到山水驿,家人上去与驿官讨了几个应故事水夫,便又将银子雇人。这些驿夫见有银钱雇人,大家来争。家人只拣几个精壮的雇了。宁无知是一向受用的,今日初进,身子也还好看,故此在内,遂一齐上纤。不期一时尿急,在后面小解,谁知被人细细看明。他不晓得,竟自上纤而走。不一会,忽背后有人赶来,扯着说道:“公子唤你,可跟我上船。”宁无知吃了一惊道:“公子唤我做什么?”家人道:“我哪里晓得。”遂扯着就走。
家人领他上船,只见毛小姐改了男妆,飘巾阔服坐在舱中。宁无知看见连忙跪下磕头,道:“不知公子唤小的做什么事?小的并不曾躲懒,求公子饶恕。”假公子道:“我见你不象是个驿夫,想是好人家出身,为何作此贱役。想是犯了什法,配在驿中。你从实说出,我有处置。”宁无知见公子并不怪他,便满心欢喜道:“小的实是好人家儿女,并不曾犯法。公子要问起小的根由,小的有无限的苦楚,只得要直诉了。”便跪在船板上,诉道:
自小生居孝感县,地名虽好我不善。
上无父母下无兄,一任邪心用机变。
有个姐姐是同胞,已嫁尚书谁不羡。
人人见我惧三分,让我装腔学花面。
姐夫爱女要择婿,不许富家许贫贱。
借此谣言骗姐姐,姐姐听了心中眩。
只碍姐夫在面前,忽然凑巧选秋彦。
同了儿子赴科考,我将甥女通别线。
暗约日期收聘财,白银更有黄金钏。
喧天鼓乐正送来,姐夫恰归亲可见。
拳打脚踢打媒婆,楮婆打得团团转。
小子见风便转船,速去藏身只是战。
礼物退回没奈何,又与媒婆同一串。
全全收去匿家中,许朝许夕教人盼。
只言甥女在我家,快些备下合欢宴。
贪痴公子信为真,娶亲轿子门前旋。
打扮媒婆悄上轿,充做新人去如箭。
忙将门户紧牢栓,席卷金银装褡裢。
连夜逃来上兆京,三考吏员酬宿愿。
谁知天理不容亏,长安市里寻饭店。
伤天害理得人财,小骗谁知逢大骗。
赤手空拳难久挨,只得还把家乡恋。
才到山东荒野村,饥民涌出如雷电。
剥衣夺物精打精,只留布褂裤一片。
此身流落官驿中,日日帮人来扯牵。
三食粥饭不周全,五夜遮身破草垫。
如今自悔念头差,望求公子行方便。
残羹剩饭舍碗吃,锅块馒头并冷面。
破衣破帽并破鞋,救我残生存一线。
保佑公子与夫人,早养儿孙入翰院。
我因搬弄事和非,这才叫做活世现。
如今细细已供明,恳求放我登彼岸。
毛小姐听完笑道:“原来你是轻嘴薄舌,短见无行之人。论理不该看你,但你今能改悔自陈,实情可怜。你今不必上岸去扯纤了。”因唤过家人吩咐道:“这个人既说得苦苦恼恼,我今是便路,可带他到湖广,放他回去吧。”宁无知听见,再三拜谢起来。家人将他关在头舱道:“公子吩咐,不许你在外探望,饮食自有人送来。”宁无知便钻入船头,忙将船板盖好。此时幸小姐同着秋萼,俱在后舱细细听明,等毛小姐一进来,便相见大笑道:“好个公子,这件公事却审得明白。”毛小姐笑道:“不是我会审,还亏他老实,细细供明。看起来我竟是他外甥媳妇,他竟是我的舅公。后来晓得,倒不好意思。”秋萼道:“这也是他天报,方出我家小姐的恶气。”毛小姐道:“只不知你家的小姐后事如何?可是这样爱富嫌贫?”幸小姐道:“我妹子知书识字,才智过人,决从父命。妳明日相见,自然晓得。但我今见他身上寒冷。秋萼,妳寻件衣服与他。”秋萼忙取了几件旧绵衣被褥,叫家人拿去。宁无知闷在船头,正暖气烘烘,恬然睡觉。今见赏他衣服被褥,一发欢喜。正是:
恶人虽说是天磨,毕竟天心爱处多。
不是一切折磨尽,如何改悔到心窝。
自此一路雇夫,连夜用力。不一日已到了湖广地方,离家不远。幸小姐甚是欢喜。
却说廉清,在船日久,今见入了境中,恐怕邻近官员知觉,未免又要耽搁,便吩咐跟随道:“老爷我思家念切,若惊动了地方官,又费一番工夫。老爷我起早先回,你们后来吧。”廉清遂带了数个家人,竟从旱路而走。廉清在马上暗想道:“我这番荣归,若论起来,我当初贫贱,自小亏岳父收留,教我成名。又将小姐许我,这识见知己之恩,真千古所未见,只宜先去拜谢他才是。但我如今是钦赐养亲完娶,是亲在前,而娶在后,又岂可违旨先及私事。还是先到家去是正理。见过父母,然后拜见岳父母,则伦理俱尽矣。”廉清定了主意,遂在马上加鞭,一路而行。行了两日早到鸿渐村不远,遂先着人通报,自己慢慢而来,早望见家中气象与往日大不相同。原来俱是幸夫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