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余件件俱完,只有方向时日,候你来指明。”那人道:“寅山辛向,久已对你说明。若问时日,不消另选,随你几时到山,你只看但有一个带铁帽子的人走过,便是吉时。你就安葬盖土罢了。”廉小村听了暗想道:“一个人怎么带起铁帽来?”因见他从前说话句句验过,便不好细问,只得半信半疑。因又说道:“我蒙你指示,得地葬母,其恩非浅。我一向混混帐帐,也不曾请问你姓名住处,求你说明,我也好时时感念你一声。”那人听了哈哈大笑道:“你要问我家乡姓名,待我写出来念与你听。”廉小村因取了一幅素纸,那人一面写,一面念与他听道:
我虽是草里安身,便渴杀了也点水不沾唇。要问名,何足问,只不过是个山人。若论爵在侯伯之上,奈何飞不去,将两翅压在下,若相并之鱼鳞。世上人,我眼昏昏认不多几个。他若是识得我,想将来决不是个凡民。佛菩萨一昧空,笑我贪生怕死;孔圣人大居正,又错怪我走错了旁门。谁知我有些影,未必全假;无定形,又未必全真。若肯向此中细味,则我依稀彷佛已现了元神。
那人写完念完,廉小村听了竟茫然不懂,又不好再问。因拿着那幅纸,只管沉吟。那人笑道:“你不必沉吟,等你新养的儿子中了举,你将此字问他,他自然知道。”廉小村只得将他写的纸儿,折一折收了,又叫潘氏收拾饭请他。那人道:“我今日有人请我,改日再来扰你。”说罢就走。廉小村再三留他不住,只得问道:“你几时再来走走?”那人笑道:“等你儿子做官、你做封君,那时机缘到日,我自然再来会你。”说罢如飞而去。廉小村见了,不胜惊又不胜喜,凡事不敢不依他。
过了两日,因将母亲的棺材雇人杠抬出殡,就有左近亲邻晓得廉小村出丧,俱来相送。不一时送出村口,廉小村再三拜辞了众人,自同潘氏与洁儿扶着灵柩,望葛藤山来。不消半日,早已抬到。众人知道廉小村不拣时辰,便七手八脚垦开土穴,就要下棺。廉小村见了,连忙上前止住道:“列位且慢些。我落葬虽不拣时辰,却要等一个人来。”众人听了只得住了手,等了一会不见人来,众人都不耐烦起来道:“一个荒山之内,除了我们这起出殡,还有哪个人走来,不知你等的是个什么人?”廉小村只得说道:“我要等一个戴铁帽子的人来,即便入土。”众人听了一齐大笑道:“你老人家想是呆了。等了半日,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走动,怎能得有戴铁帽的人走来。若说戴铁帽,除非是戴盔。这里又不下操,又不厮杀,谁人戴盔走路。”廉小村见众人着急,只得安慰他们道:“列位不要性急,总是今日一日的事,回去请你们。”众人说道:“要等等何妨,只怕空等了。且问你等的这个人,还是你约下的,还是他来送殡的?”廉小村摇手道:“都不是,我是有个高人指点我等的。他说话每每灵验,故只得依他。”众人听了俱掩口笑他被人耍了。也有人说:“他老实,不会说谎。或者有得来也不可知。我们总是回去还早。”众人无奈,只得耐着性儿,往左近前后闲走耍弄。
不期四月黄梅天气,风雨常多。一阵风雨卷来,众人没处藏躲,连忙走回,躲在棺材旁边。正躲之间,忽见一个人远远的在雨中走来,下半截像人,上半截竟是一团黑气。众人见他走得古怪,忙一齐争看。原来这人在城中买了一只铁锅回来,遇了大雨没得遮盖,就将这铁锅顶在头上遮雨,遂慢慢的转弯去了。众人便一齐说道:“这不是戴铁帽的人过去了。”廉小村听了也看见有些相像,忽然大悟道:“正是他,正是他。烦列位替我下葬吧。”说不完,早风息雨止,现出一轮红日。众人看见,尽惊喜以为奇,遂一齐用力,将棺放下,盖上黄土,筑成一座坟墓。正是:
既是山真水又真,如何马鬣不封亲。
须知天理通人意,吉地应知葬福人。
廉小村一个小人,怎敢想得毛推官贵人之地,就是得了地,也不知庚辛方向与戴铁帽人走过的吉时。原来都是葛仙翁念廉小村往日行善,并感他雪中留宿一段真诚,故寻了这块吉地,埋葬母亲,使他子孙后来簪缨不绝。他暗立云端中看他葬毕,完了一件报善之事,便拨转云头,自往蓬莱洞府,做仙家之事去了不题。
且说廉小村将母亲葬毕,便同了妻子回家,也不晓得是神仙指引,但喜完了人生一件大事。遂欢欢喜喜夫妻、母子过日。不知不觉过不几月,忽然这潘氏身粗气促,喜酸爱甜起来。廉小村知是妻子怀孕,因惊喜说道:“妳今五十,癸水该绝之时,为何又得起孕来?真是奇事。”潘氏也自惊。不觉到了十月满足,竟又生下一个儿子。潘氏便包包裹裹,过了三朝,潘氏就下牀来,帮廉小村做生活。
倏忽过了满月。又倏忽过了周年。廉小村见这小儿子生得眉目秀丽,种种爱人,竟不像个小户人家的儿子,因取名清儿。真是光阴迅速,不知不觉这清儿早已长成六岁。
父母见他举动乖巧,说话惊人,便时常教他些百家姓、千字文。廉清只一两遍就会。此时哥哥正读着孝经、小学。哥哥苦读不熟,他在旁窃听了,早已朗朗背诵。廉小村见他聪敏异常,甚是欢喜,晓得此子后来不是乡野庸流,因要送他上学。潘氏道:“洁儿读了几年书,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