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待说,就像所见的这些男男女女,也穿来穿去,触目皆是。那位姑娘同那位胖少年果然在戏场内,又看见了。两个人都分着坐的三等椅位。不多一刻,戏场散完,女医生是先已辞去,我在人丛中也想雇了东洋车而回。恰好我雇东洋车的时候,那位姑娘同少年也上马车,却少了一部,两个人竟合坐一部车子起来。”
黄绣球听得说两个人合坐一部车子,便道:“奇极奇极。”毕太太说:“这就我走我的,她走她的,事情过去了。谁想第三天,我又到昌寿里去看病。病家的女主人,告诉我一件新闻,说是那邻近有几个男人为着一个女人角口打架,险些打进新巡捕房。今日那个女子,约齐了她的帮,要在四马路海天村番菜馆议事,轰轰的起忙头,就差没有发个传单。停会,我请你也去吃大菜,听听她们怎样议法。果然我们走上海天村,已有一座房间被些女客占去,看来都是同那位姑娘一派的装束。我那女主人便说:『这多是些女学生,前天为了口角打架的,就是当中那穿黑衫儿的一位。』其时我们另外拣了座儿,恰与她们的座儿相对,听了半天,也听不出什么花样。后来我看见前回那位姑娘也入了座,这才听见说得几句,像与那穿黑衫儿的斗嘴,没头没脑,说什么话,也终久听不清。只听见内中有一个人,喉咙极响,道是:『现在女权发达,平等自由,是世界上的公理。既然吸了文明空气,大家享自由的幸福,行平等的主义,他固管不得你,你也管不得他,那里有读了这些时的外国书,还讲那野蛮手段,拿娘可压制女儿的?』底下的话,此一句,彼一句,说得甚多,这时我倒说不出口。末了又说:『从今以后,只当没有此事,大家仍各尽义务罢了。』
“我只才明白,大约穿黑衫儿的是那位姑娘的母亲,其中是为了母女吃醋的事,你道这种事怎不稀奇?不是奇她在番菜馆晨公然说这些丑话,奇在她说读了外国书,就像这种事,是极文明的,又说各尽义务,就像把这些事也作为正经,真真不晓得把文明义务这些理路,怎样解释!平日把『平权』『自由』挂在嘴唇子上,只当是下流社会也可与上流社会的人同受利益,只当是趁我高兴,就算打死一个人也是我的自由,不必偿命的,岂不奇而可笑!我这一番话,你们大家不要疑心我是嚼舌头、造口孽,这的的确确是近来新学影响,女流中如此,男子社会上更就可想而知。所以我说不怕创不出新法教育,怕的创出来,流弊更甚。然而我们做事,又不可学那旁观派,一味退缩,只要洞彻其中的弊病,从那弊少利多,细细想些法子,渐求进步,拚着些坚忍工夫,做到铁棒磨成针的地位,看似发达得迟,实在收效最速。
“我黄妹妹天生女杰,有文明思想,有冒险气质,生在这风气未开的地方,譬如一块金矿,凝结不动。如今受了通理先生的陶熔,又经那罗兰夫人的指授,再加上一番黑暗磨折,就譬如那金矿,已凿出了矿苗,光焰腾腾的,人都望而知宝,日后开起了这一座矿山,定然那光彩可射遍地球,少不得再研究些提炼之法,筹备些资本,以期逐渐营销,将来的价值自是不小。凡事久而后成的,愈觉成就得好。从前法国有个名叫巴律的,嫌他本国制造磁器粗拙,欲加改良。先在家中设个瓦灶试验起来。一回不成,再换一回,弄得家资告罄,人也弄得困苦不堪。经了十八年工夫,才弄成了。又西人马达加斯加,他以传教为业,传了十年,才得着一个信徒。孟德斯鸠做了一部书,叫《万法精理》,也做了二十五年工夫。亚丹.斯密做一部《原富》,也有十几年才做好出版。他那国中人,就记着他那书出版的年分,作为理财学的诞生年分,何等郑重!可想:事不在乎急,在乎成,又在成而可传。
“中国自仿办新法以来,不论什么事,都要急切求效。有些少年勇猛的,凭着一时血性,做起事来,霹雳火箭,就同一刻都等不得的。及至草草的放了一响,还没有看见烟焰,倒又都退去几十里路,从此便意懒心灰,不复过问。更有一班凭空的无事无端,口口声声说『不怕流血,不怕破坏』,及至遇着了点小事,不要说流血,就连皮肉都干系不着的,他早已躲闪了,不见个人影。这两种人,论他们本心,都是可与有为的,不过没有受得教育,合着中国的一句旧话,叫做『少不更事』而已。至于那误认天赋之权的,剽窃外国哲学的皮毛,借着爱国保种为口头禅,却一旦要灭他自己的家门,杀他自己的父母。家尚不爱,何爱于国?父母生自的血种,尚不欲保,还讲保什么种来?一戴了顶日本帽子,一穿了双洋式草履,昂然入市,把酒色财气看为英雄豪杰的份内常事,甚而借着妓女优伶,讲求运动,这些人物,就只可陈设在中国博览会中,供东西各国的人冷嘲热笑了。我这唠唠叨叨讲下来,不是阻黄妹妹的一片好意,也只叫是话逢知己,说得畅快罢了。”
当时黄通理、黄绣球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。张先生也连连点首说:“这般看来,还是我们村上风气安顿些。”毕太太道:“这又不然。我说的是开通以后的流弊,内地未曾开通,其弊犹如顽痰一般,结成痞块,横在喉咙里,或是顶在胸口,久之饮食难进,气脉不舒。不把那痰化开来,一霎时痰涎涌塞,死了还无人得知,岂不可惜?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