苟合姻缘,难受恩封之典。我情愿作了偏房,万勿以我为念,再有踌躇也。”舒状元只道故意回他,未肯全信,因此假作因循,连试几日。那夫人到底是这句说话,并无二意。舒状元虽然放心,但念平昔恩爱之情,一时间心中又觉不忍。会金刺史择日成亲,韩相国差人来说,事在必成,不由自己张主。
到了吉日良时,金刺史府中大开筵席,诸亲毕集,乡绅齐来,笙歌鼎沸,鼓乐喧阗,金莲花烛,迎状元归去。巴陵城中,有诗赞之云:
其一
年少书生衣锦回,一时声价重如雷。
金家喜得乘龙婿,毕竟文章拾得来。
其二
乌帽朱衣喜气新,一身占尽世间春。
今朝马上看佳婿,即是巴陵道上人。
舒状元此时也只是没奈何,就了新婚,撇了旧爱。成亲一月有余,哪一会不把韩夫人放在心上,眠思梦想,坐卧不宁,懊恼无极。几回要把衷肠事与金夫人说知,又恐金夫人未必如韩夫人贤慧,说了反为不美。总然瞒得眼前,焉能瞒得到底,是以延延捱捱,欲言半吐半吞,平日间郁郁不乐不悦。
金夫人见他如此,不知就里因由,或令置酒行乐,或令歌舞求欢,而闷怀依然如故矣。金夫人道:“君家状元及第,身居翰林,况有千金小姐为妻,罗绮千箱,仆从数百,可称富贵无不如意。何自苦乃尔,请试为我言之。”从此不时盘问,便巧言掩饰,终无了期。舒状元只得把心事一一对金夫人说。
谁想金夫人之贤慧,又与韩夫人一般。金夫人听见状元一说,便道:“状元既有夫人在彼,何不早说?就迎到这里,我情愿让他做大,甘心做小,同住一处,有何不可。”舒状元道:“我几番要对夫人说,诚恐夫人见嫌,所以犹豫到今。不料夫人有此含容,真三生之幸也。”金夫人道:“他那里等你不去,只道我有甚留难,倘若怨及于我,后边不好见面。再不可耽搁日子,待我便去告禀爹爹,明日就打发轿去,迎接回来,一同居住。在彼可无白首之吟,妾与状元可免旁人议论,岂不美哉!”
舒状元道:“夫人美意,我已尽知。只怕令尊乃端方正直之人,居官居乡,无不忌惮,恐说起这事,未必有此委曲。与其说之不见其妙,莫若不说为高也。语云: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请夫人三思。”金夫人道:“我爹爹虽然执性,亦能推己及人,只要礼上行得去,极肯圆融。比如我兄妹数人,惟我最爱,凡有不顺意处,我爹爹无不委曲。今我与状元是百岁夫妻,终身大事。我自有一 话对爹爹说,我爹爹必然应允。状元不必叮咛,更添烦恼。”
当下夫人就去对金刺史公说。刺史公沉吟半晌,因问道:“吾儿此言,从何而来?”金夫人道:“出自状元之口。”金刺史公道:“你爹爹一向闻状元原有夫人,恐怕我儿知之便不快活,故此不说。你今既要接他回来,岂不是一桩美事。倘若去接韩夫人,舒太爷也须同接到这里。”金夫人道:“孩儿正欲如此,世间那有媳妇不事舅姑的道理。”当下先着人去说知。
次日,打发两乘轿,一乘去接舒太爷,差家人八名,一乘去接韩夫人,着丫鬟八人,一同去到杜府。
那韩夫人虽然贤慧,见状元久恋新婚,一向不去温存,心中未免有些焦躁。金府轿来相接,未知好歹若何,欲去又不好去,欲不去又不好不去。进退两难,全没一些主意,遂与杜夫人商量。
杜夫人道:“今日来接你,决无歹意。况状元与你恩爱无比,难道去了一两个月,就把前情忘了,将你奚落?金小姐虽然与状元结发,还未有一年半载。古道:先入门为大,他年纪尚小,未有胆气。你今放心前去,好便在那里,不好抽身便转。凡事都在我身上,不必沉吟。”韩夫人听了杜夫人这一片话,狐疑尽释,心花顿开,欢欢喜喜,遂去梳妆,穿了盛服,作别起身,来到金府。
原来舒太爷预先到了。韩夫人下轿,到了大厅上,先拜见金刺史公并刺史夫人,再见小姐。那小姐见了韩夫人,十分欢喜,满面堆下笑来,定要逊韩夫人作大。
韩夫人见金夫人谦下得紧,心下也有些不安起来,就对金夫人道:“小姐阀阅名门,千金贵体,冰人作合。贱妾相门女婢,又与苟合私奔,自怜污贱,久不齿于人类,甘为侍妾,愿听使令,安敢大胆抗礼?”金夫人道:“夫人与状元,起于寒微,历尽艰辛,始有今日,所谓糟糠之妻,礼不下堂 。妾不过同享现成富贵而已。夫人居正,妾合为偏。”
两个夫人你让我,我让你,你说一番,我又说一番,牵上扯下,逊了半日。金刺史公见他两个逊得不了,满心欢喜,遂大笑道:“我常虑此事,不能调停。今见两人如此,吾无忧矣。”又向前对韩夫人道:“汝父母双亡,与吾女都嫁状元一人。吾女之父母,即汝之父母,汝合拜我为义父母,汝与吾女拜为姊妹,合以姊妹称呼,均为状元妻,不分嫡庶。此天下之常经,古今之通义也。”舒太爷道:“老亲家高见,名分从此定矣。”两个夫人遂不谦让,便同拜谢刺史公与舒太爷,然后与状元同拜。有诗为证:
自古蛾眉惟嫉妒,焉能逊长作偏房?
借问舒君有何法,刑于二妇至今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