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苏去请了一个有名的画师,把这六院女子总画作一幅美人图像,悬于寝室,以便昼夜提防。
这刺史公纵欲酣娱,朝欢暮乐,仅仅止有一年,不料一旦而亡。那夫人杨氏,待开丧事毕,便与族人计议把那六院女子一个个择配良人,各宜家室,方免有空老朱门效白头之叹。遂将那一幅美人图,与女孩儿若兰小姐收贮闺中,留作先人遗迹。
说这若兰小姐,却是李刺史亲女,年方二八,尚未适人。生得恭容绝世,旖旎超群,精善女工,兼通文翰。刺史公在时,多少贵族豪门央媒求聘,因老夫人十分爱惜,只是不肯轻许,以此蹉跎至今。
这也是小姐婚姻将至,时值天气塺黰 ,这小姐把那幅美人图取将出来,展开一看,只见颜色渐渐消褪。便唤侍婢琼娥,携到园中芙蓉轩上,晒些日色。不料黄昏,琼娥顿忘收拾,却被那哑园公次日洒扫花轩,收拾了去。连他也不知甚么画像,仔细一看,认得是几个美人。只道是一幅神像,料来也是换得几埕酒吃的。遂拿出园门,恰好又遇文荆卿,将一百文钱买去。
过了数日,将及刺史公忌辰,老夫人对小姐道:“孩儿,十三日是你爹爹忌辰,我已曾分付院子整备祭礼,向灵前拜奠一番,以尽你我孝敬之心。只是一件,你爹爹生前至喜欢的,是那六院中歌妓。今日人亡时异,却也不须提起。你只去捡出向日遗下的那一幅美人图来,明日并列在你爹爹灵前,与他阴魂再一快睹,便得瞑目九泉。”
我看这小姐,听母亲问起美人图,心中仔细一想,霎时间玉晕生红,纤眉颦翠,便思量得起前日晒在芙蓉轩上,还未收拾回来。只得朦胧答应了母亲,走进房中,悄悄唤琼娥问道:“前日那幅美人图,可曾收拾在那里?”琼娥听问,却便闭口无言,回答不来,痴痴的两眼观天,想了一会,道:“琼娥自知有罪,前日因侍小姐绣那一首长幡,与老夫人到崇祥寺去还愿,匆匆的到了黄昏,却不曾记得收拾。待琼娥再去寻一寻看。”小姐道:“你可再去寻一会来,有没有万勿与老夫人知道。”
这琼娥应了一声,也管不得二步挪来两步,连忙走到芙蓉轩上,四下搜寻,那里见有甚么美人图?只见那哑园公恰好手提一只酒罐,拿了几文钱,正待出园沽酒。琼娥近前一把扯住,问道:“管园的,这芙蓉轩上前日晒着一幅美人图,敢是你拾了去?”那园公心中已自明白,只做不知,把手乱摇。那琼娥看他手里拿着几个钱儿,觉也有些疑惑,便正色道:“这园中再没有闲人擅入,你敢是拿到哪里卖闻钱么?”园公又把手摇了几摇。
琼娥道:“你若是收得,我去与小姐说,做一件新布道袍与你,再与你百十文钱,买酒吃罢。不然,老夫人知了风声,拷打起来,连你都有分了。”这园公见琼娥追问得甚紧,面孔通红,身上扑簌簌惊颤起来,失手倒把一只酒罐打得粉碎,放声大哭。
琼娥恐怕老夫人知道,连忙转身来见小姐,道:“小姐,不好了。那幅美人图却被管园的拾去卖与人了。”小姐惊问道:“呀,有这样事。你怎么知道?”琼娥道:“琼娥恰才正到芙蓉轩上寻觅,只见那管园的手拿了几文钱,提着一只酒罐,正待走出园门,被琼娥连忙上前扯住,仔细盘问。他霎时间面孔通红,仓皇无计,失手到把酒罐打得粉碎,对着琼娥放声大哭。”
小姐道:“事有可疑,那管园的每尝时,若不是老夫人尝赐,哪里有赚钱处?这决是他拿去卖与甚么人了。你快快去对他实说,这是老爷遗下的故迹,明日老夫人知道,追究起来,不是当耍,毕竟要还个着落。他若果是卖与人去,我这里就加一倍利钱卖回了罢。”
琼娥道:“琼娥适才原要对他是这样说,他便哭得不住。但恐老夫人在房中听见,漏泄风声,却不稳当。只得转来,与小姐商量个计较。”小姐道:“这也说得有理。事到其间,教我也没甚么计较。既然如此,且隐放在心,不要出口。待明日老夫人十分要取出来,再作理会罢。”
只见十三日侵晨,老夫人把祭礼打点齐备,唤琼娥去对小姐说:“今日是老爷忌辰,请小姐早早起来梳洗,与我同向灵前祭奠。你去先取那幅美人图来,我这里等候张挂。”琼娥勉强答应,疾忙走到房中,来见小姐。
原来小姐也正为着这一件事,强睡在牙床上,不肯早起。琼娥慌了,道:“怎么好?老夫人在堂前,等着美人图张挂。这件事今番决难遮掩,免不得漏泄了。”小姐道:“自古道:‘千丈麻绳,终须有结。’毕竟是瞒不过的。待我起来,自到老夫人跟前讨个方便去。”
看这小姐,便揭开锦帐,穿上罗襦 ,也不管蒙头垢面,鬓乱钗横,匆匆来到堂前,与母亲相见。老夫人看见小姐这个模样,便问道:“孩儿,这时候鸡声唱午,日上三竿,女孩儿家方才睡起,可也忒怠惰了。况且今日是你爹爹忌辰,我已曾唤琼娥来对你说,早早起来梳妆。缘何这时还是桃腮凝宿粉,檀口带残脂,却怎么说?”
小姐道:“禀母亲知道,孩儿特为美人图一事,来到母亲跟前讨个方便。”老夫人道:“正是,怎么那幅美人图不带了出来?”小姐道:“母亲,那幅美人图,孩儿因前几日天色塺黰,恐怕消减了颜色,携向芙蓉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