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门与老夫人相见了,便把几句官样话儿说在前头。原来老夫人虽是晓得些缘故,见女孩儿病重,哪里还有心情提起,便掩着泪道:“叔叔,怎么好?你侄女儿霎时间染了这场笃病 ,特接你回来作个主张,早早请一个医生看治。”
李岳埋怨道:“嫂嫂,今日侄女儿这场病,千不是,万不是,都是你不是。”老夫人道:“叔叔,怎么到说我不是?”李岳道:“当初哥哥在日,多少贵戚豪门央媒求聘,是你不肯应承,只道可留得在家养老送终的。不思量男大须婚,女人须嫁,到了这般年纪,还不许一个媒婆上门。女孩儿这句话,可是对得人说?岂不是你耽误了他的青春,不是你不是,还是谁不是?”老夫人听他句句说得有理,只得勉强陪笑道:“叔叔,这是我嫂嫂当初一点爱惜女孩儿的心肠,哪里晓得今日染出这场病来?且和你到房中去看他一看。”
老夫人同了李岳,悄悄走到房门首,推门进去。只见琼娥正在那里煎茶,老夫人问道:“小姐还是睡熟的,醒着的?”琼娥回答道:“睡熟也是醒着的语言,醒着也是睡熟的光景。”两个便进房来,老夫人轻轻揭开罗帐,偎着小姐脸儿道:“我儿,叔叔来看你了。”那小姐凝着秋波,把李岳看了两眼,认得是叔叔,含着泪轻轻叫了一声,依旧合眼睡去。
李岳吃惊道:“嫂嫂,你看侄女儿,病势已有十分沉重,还不放在心上,终不然割舍得这样一个娇娇滴滴的女孩儿,就轻弃了?你就该早接一个医人来,先看他脉息如何,然后待我回来商量用药,才是正经道理。”老夫人含泪道:“叔叔,不是我嫂嫂不肯请医看治,是女孩儿分付说,吃不得煎剂,要待你回来商量,才好去接。因此耽迟在这里。”李岳道:“嫂嫂,只要医得病好,哪里依得他吃不惯煎剂的清平话儿。如今还寻哪一个医人便好?”老夫人道:“只拣行时的接一个来就是。”
李岳道:“嫂嫂,你不知道,那些街坊上的医生,甚是会得装模做样,半年三个月不曾发市的,也说一日忙到晚,走去寻着的,真个是赎他一帖贵药。这里转弯有个张医生,到还不甚装乔,专治女科病症,凭你没头绪的症候,经着他手,按了脉,一贴药,两三日内便得除根。”老夫人道:“如此恰好。”便着人去请了张医生来。
那医生把小姐看了脉息,再想不出是甚么症候,连下了几服药,那小姐病体愈加沉重。这老夫人,行也是哭,坐也是哭,那里割舍得过。有诗为证:
心病除非心药医,庸医谁破个中疑。
汤头误用人几毙,益甚堂前老母悲。
李岳道:“嫂嫂,待小叔亲到崇祥寺去,祈个吉凶。你可着人接那原乳侄女的奶娘来,早晚陪伴几日。”老夫人依言,送了叔叔出门,便着院子去接奶娘。
你道这奶娘是谁?就是文荆卿寄寓店主人的妻子。那院子走进店来,见了店主婆,先把小姐的病原,再将老夫人相接的话儿,从头说了一遍。店主婆吃了一惊,连店主人也大是不快。那店主婆满口应承:“就到府中来便了。”院子方才回去。
恰好那文荆卿正站在店房内,听他说了这几句,便也关心,遂问店主道:“恰才那个老苍头,是哪一家来的?”店主道:“是李刺史府中来的。”文荆卿道:“要接你店主婆去何干?”店主道:“而今小姐染病在床,老夫人要我老妻去相陪几日。”这文荆卿听说李小姐染病,心下着实打了一个咯噔,再也思想不到这店家缘何与李府相熟,便问道:“店主人,你家敢与李刺史有亲么?”店主笑答道:“不瞒相公说,他家小姐,自幼是我老妻看大的。亏了夫人欢喜,怜我夫妻两口没甚经营,便将五十两小锞银子,扶持我们在这里开这一爿酒店过活。那小姐到今还舍不得老妻,时常要来接去,陪伴几时。”
文荆卿见店主说了那一番,心中老大懊恨,虽是在他店中住了三四月,没一个日子不把那小姐挂在心头,哪里晓得有这一条门路?暗叹道:“早知灯是火,饭熟几多时。这毕竟还是我与那小姐缘悭分浅。”便又问店主道:“我且问你,那李小姐受过那一家的聘礼?”店主道:“相公,不要说起。那小姐自幼老夫人爱惜,就如心头气,掌上珍。李老爷在生时节,多少豪家子弟,贵族儿郎,央媒求聘,老夫人只是不肯应承。蹉跎到今,一十七岁,还不肯轻许人家。”
文荆卿便借口道:“依你说,那小姐今番这场病,都是日常间忧疑昏闷上起的。若去接了而今街坊上这些医人,不过下几味当归、川芎之类,只要先骗几分银子到手,慢慢的便起发买人参,合补药,只指望赚一块大钱,怎容易就得个起瘳的日子?我今有一个良方,原是先父向年遗下的,竟与医家大不相同,专治女人一切疑难怪病。何不对店主婆说,到李夫人面前,把我吹嘘一声。医好了小姐,不独我有效,连你们都有功了。”
店主满口回答道:“相公,你果有良方,我就对老妻说。”便起身去与店主婆商议。店主婆喜笑道:“相公,你果治得小姐病好,那时待老身与老夫人说,就招相公做个东床女婿何如?”文荆卿正色道:“若如此说,到是我有私意,不是要活人的本心了。”
店主婆笑了一声,出门竟到李府。见了老夫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