唤安重担到堂前歇下。这安童便向老夫人面前殷勤叩首。老夫人站起身,把行李仔细一看,却是:
几卷残书,一方古砚。锦囊中三尺瑶琴,铜鞘里七星宝剑。一把空壶,尚剩些酒中糟粕;半箱残简,还间些醉后诗章。紫毡包,装几件精致衣裳;红绒毯,裹一床半新铺盖。
老夫人分付道:“你把这些行李,担到那第三间,原是你官人住的书房里去。”安童领命,便担到那第三间厢房里着落了。店主婆道:“老夫人,这小厮可留他在府中罢。”老夫人摇手道:“奶娘,这还打发他到你店里权住几时,待二相公往南庄去了,才好着他到这里来。”便又唤安童道:“你且就在这房里等候一会,待你官人出来见一见,还回到店中,略迟几日再来。”安童答应一声,便进房中等候。老夫人与店主婆遂走起身,竟走到小姐房里,着文荆卿出来,分付安童回店不题。
说这李岳,自侄女与文荆卿成亲之后,心中大是不忿。只要思量在家与他寻非生事,那南庄上每隔十多日才去料理一次,其余日子俱在家中住下。那文荆卿却是个聪明人,见他嘴脸不甚好看,只得逆来顺受,分外谦虚,小心恭敬。
真个是光阴荏苒,他两人从做亲来,又早是半年光景。这李岳包藏祸心,假意和颜悦色,只思量要寻趁他,又没一条线路。一日,南庄上回来,走到大街路上,见一个人家门首,撑起一个小小布篷,挨挨挤挤,拥了百十余人。李岳仔细看时,原来是一个相面先生。只见那粉墙上挂着八个大字道:
眼分玉石术动公卿。
那相士口中念着四句道:
石崇豪富范丹 穷,早发甘罗 晚太公 。
彭祖 寿高颜命短,六人俱在五行中。
原来这四句,却是那相命先生开口的拦江网,指望聚拢人来,便好送几张纸帖,思量赚几分道路,糊口的诀窍。这李岳把那相士看了两眼,却是有些认得,只是一时想他姓名不起,就向那人丛里低头想个不了。
那相士正把纸帖儿逐个分过,看看分到李岳身边,招头一看,却认得是李二相公,便拱手道:“久违了。”李岳便问道:“足下上姓?”相士笑道:“二相公,小子姓贾名秋,绰号是贾斯文,难道不认得小子了?”李岳方才回答道:“恰好是贾先生,得罪,得罪。”
原来这贾秋向年曾相帮李岳过,只是一件,肚内不谙一书,眼中不识只字,专好在人前通假文,说大话,装成设骗的行头。后来人都晓得了,就取一个混名,叫做贾斯文,便不敬重了。他因此过不得日子,走到江湖上去混了几年,学得些麻衣相法,依旧回到临安府中,赚几文钱儿过活。
这李岳见他身上褴褛,不似当初打扮,便把他扯到人丛后问道:“贾先生,你怎么就是这般落寞了?”贾秋道:“二相公,你晓得我们做光棍的,全凭一副巧嘴弄舌,骗碗饭吃。而今都被人识破了,一些也行不通。因此,没了生意,靠着这几句麻衣相法,沿街打诨,糊口度日。”李岳道:“你把门面招牌收拾了,且随我到酒楼上去,有一件事与你商量。若做得来,就扶持你做些生意。”贾秋欢喜,笑道:“二相公若肯抬举小子,就是生人胆,活人头,也去取了来。有甚做不得的事?”便把布蓬收了,欣然就走。
麻衣相法真玄妙,理不精通术不神。
道吉言凶无应验,论贫定富有谁真。
凭将设骗为生计,只藉花言惑世人。
自恃柳庄今再世,谁知彻骨一身贫。
那些众人哄然走散。两人走到酒楼上,李岳便去拣了一个幽雅座儿坐下。那店主人见是李二相公,甚是小心奉承,分付店小二,只拣新鲜肴馔,上品好酒,搬将上去。
那贾秋一头饮酒,一头问道:“小子向闻得二相公去年八月间招了一位侄婿,还未恭贺。”李岳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贾秋道:“这是小子耳闻的说话,又道是二相公送奸,高太守官判为婚的,不知是真是假?”李岳适才正要与他商量这件事,恰好他先问起,只得就把捉奸官判的前后情由,尽说了一遍。
贾秋道:“二相公日常这等威风,这回把你扫天下之大兴了。”李岳道:“贾先生,正是这般说,被他贴了面花,多少没趣。如今怎么弄得个法儿,奈何他一场,方才消得那点夙恨。”贾秋想了一会,道:“二相公,小子倒有一条拙计,只是做将来,连他性命却有些干系。”李岳道:“贾先生,正愁他不得死在这里。你有甚么好计?请讲一讲。”
贾秋道:“二相公,间壁有个赵纸人,专替那些出丧举殡的人家做那显道人、开路鬼的。明日将几钱银子,去定他做一个纸魍魉,眼睛、手脚都是动得的,要把一件白布衣服,替他披在身上。二相公,你把那文荆卿赚到别国上卿。处,灌得个滥醉,直到更深夜静,着他独自先回。待我钻在纸魑魉肚里,站在路旁等候,见他来时,着实惊吓他一场。纵然不能够活惊得他煞,回到家去病也决要病几时,你道这个计较如何?”
李岳道:“贾先生,此计绝妙。且与你饮一个畅快杯。”便把大碗劝贾秋吃了几碗,方才起身下楼,算帐会钞。出了店门,李岳便把五钱银子递与贾秋,去做纸魍魉,教他依法行事。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