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那皂隶走出大门,一把扭了李篾,竟到堂上跪下。李篾道:“爷爷,小的出首私和人命。”知县道:“人命关天,岂容轻息。且问你凶身是什么人?苦主是什么人?”这果然是李篾嘴舌停当,哪里晓得张秀姓名,又不敢支吾答应,便想到那锭银子上去,随口答应道:“爷爷,苦主是李氏,凶身叫做杨一”。知县道:“私和人命,事关郑重,有甚作证么?”李249篾正要说出方帮是个干证,回头一看,哪里晓得他先钻过了,便向袖中取出那锭银子,道:“爷爷,这锭银子是杨一行使的真赃,望爷爷龙目电察。”
原来那知县是个纳贡出身 ,自到任来,不曾行得一件好事,只要剥虐下民。看他接过这锭银子,就如见血的苍蝇,两眼通红,哪里坐得稳?走出公位,站在那滴水中间,问道:“你这首人,叫做甚么名字?快说上来。”李篾便改口道:“小的叫做李元。”那知县唤过公差,把朱笔标在臂上:“速押首人李元,立刻拘拿私和人命犯杨一、犯妇李氏赴审毋违!”
李篾同了公差,先去扣方帮门。他妻子回说:“适才走得回来,偶患头疼,还睡倒在床上哩。”李篾本要回他几句,见公差在旁,便不开口,竟到李妈妈家。只见那李妈泪纷纷的看着地,张秀眼巴巴的望着天,忽见他两个走到,心中打上一个趷蹬。连那李妈妈,丈二的和尚摸头不着,也不知什么势头,便扯过李篾,问道:“银子的根脚访着了么?”李蔑大叫道:“你们私和人命,赃银都在当官,这泼贱还不知死活!且看他臂上是甚么东西?”张秀看了,惊得魂不附体,目定口呆,止不住濠淘大哭。
那公差不由分说,竟把张秀,李妈两个,扭了便走,一齐扭到县前。纷纷来看的人,不计其数。有说是捉奸的,有说是送忤逆 的。那张秀两件衣服,都被大门上的人剥得精光,只穿得一个旧白布衫,把两锭银子紧紧的拴在裤腰里。曲着身,熬着冷,仍旧是昨日的穷模样。
恰好知县此时还未退堂,公差把他三人一齐带下。知县看见张秀,心中十分疑虑,便问李篾道:“这就是凶犯么?”李篾满口答应道:“爷爷,他正是凶身。”知县又把张秀看了两眼,暗想道:“这样一个穷人,怎得有那一锭银子?”便唤道:“叫那杨一上来审问。”张秀答应不来,道:“爷爷,小的叫做张秀,并不叫做杨一。”
知县听说,一发疑惑起来,便对公差骂道:“这奴才好大胆,一件人命重情,老爷水也不曾沾着一口,你就得了他许多赃,卖放了正犯,把这一个三分不像人,七分不像鬼的来当官搪塞!”喝声:“打!”倒把公差打了四十,叫把这张秀快赶出去。张秀听说声“赶”,磕个头,就往县门外一跑,不知去向。知县道:“速拿正犯来便罢,不然,每人各打四十!”
这公差也是悔气,一步一拐,走出大门,和李篾商量道:“怎么好?如今哪里去寻个正犯还他?”李篾道:“只是难为了你。我今有个计策在此,适才那锭银子上凿着杨亨姓名,我们再同进去,当官禀一禀,拘那杨亨来顶缸,却不是好。”公差道:“说得有理。火烧眉光,且救眼下。”
二人商量停当,同了李妈妈,径到县堂上,知县道:“正犯在哪里?”李篾道:“爷爷,那张秀原是杨一家雇佣的,爷爷要拿正犯,只求再出钧牌,去拘他家长杨亨身上着落,就有杨一。”知县听说个“杨亨”,便想得起他是县中一个有名巨富。眉头一蹙,计上心来,就要思量起发他一块儿。便唤原差过来,标臂“速拘杨亨听审”六字,一壁厢又委典史官相验尸首报伤。
却说那原差同李篾,竟到杨员外家。只见那杨员外,正在忧郁之际,见他两人走到,回嗔作喜,道:“二位何来?”公差道:“本县老爷,特着相请老员外。这臂上朱笔标的就是大名。”你看那老人家,终久惯练世务,目不变睛,脸不改色,从从容容的问道:“二位见教,老朽一时不明,有话还请进草堂细讲一讲。”便叫家童,快治酒饭相待。公差便与李篾,同进草堂坐下。
酒至数巡,杨员外袖中取出五两一锭雪花银子,送与公差。公差看了,假意推却道:“这个怎么好收?”杨员外道:“二位若不嫌少,权请收下。老朽还有一言奉渎。”公差只得收了。杨员外道:“二位大哥,老朽祖居在此二百余年,屡遗德行,极是个良善人家。止有一个孩儿,年不满二十岁,日夜不出门庭,苦攻书史,从来不肯占人半分便宜,做一件非为的事。不知县主老爷今日拘我老朽,有甚公干?”那衙门里人,走到人家,不论贫富,先有一个入门诀窍,惊吓一番,才起发得钱钞出来。这公差见杨员外先送出银子,然后讲话,晓得他是在行的,便对他实说道:“老员外,自古道:官差吏差,来人不差。宅上有个后生叫做杨一,又名张秀,不知是老员外家中甚么人?昨夜三更时分,走到村中李妈妈家去嫖。那李妈妈因女儿有客,不留他,便一时怒发,打进大门,把他女儿立时两脚踢死。李妈妈连夜要到官司讨命,他见事势不好,就向身边取出五十两一锭银子,要与李妈妈私和。这一位李元,在一旁看见,拿住赃银,当官出首。适承县主大爷钧命,只要老员外去讨个正犯下落。”
那杨员外起初听说个“张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