宽其责罚?所以,当今的时势,做人极是烦难。最要紧的百凡之内当知警戒。既知警戒了自然存心纯是天理,自然作事毕合人情。果然完得这天理人情这两件,自然不偏不猗不邪不曲,上可以对玉皇大帝,下可以对卑田乞儿,虽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之乡也行得通,也施得去。何况在这本乡本里居桓闲处,呼兄唤弟事父称见之际,难道倒有甚么隔碍,有甚么间阻,反不能调停委婉,尽其所尊,致其所信么?总之,到了这个去处:
先宜达变又通常,不愧须眉男子行。若骋聪明越往轨,淑仪灭没臭名扬。
为人在世,第一要纲纪伦类上辨名分,尽道理,亲恭敬,慎往来,别亲疏,分上下,戒男女,严启闭。以上这八事至切至要,慎勿认为腐话,视为泛常。若是略不经心,稍无意念,未有不为一家之玷,一国之丑的,甚且有带累他人,致污异族,其害不可胜言,其罪不可胜数。正是:
家仁国也仁,家让国也让。非为君莫作,报应立如响。
如今就说一个有报应的故事。这故事却也不近不远,出在本朝。那袁了翁所著的立命篇上,有一首五言古诗为证:
假令寻稗史,犹说事荒芜。惟有袁老子,身为当代模。
出言既不苟,著书岂糊涂。好尚求古贤,虚声不敢沽。
观其谈理义,在在遗皮肤。镂心复琢髓,了凡号匪诬。
所以有所传,朝野交相趋。我今演斯纪,庶日报应图。
却说那一个有报有应的人,你道他是何等样人?他是本朝进士,身中大魁,姓支名立,未查籍贯何方,想亦不出这十五国都之外,决是衣冠文物之乡,才生得这一位高英之彦。如今且不说他得意科场,挂名金榜,那般样的荣华富贵,快意适情,身拥丰厚,结靷连驷,呼奴使婢,揖抗诸侯之庭,延誉四海之外这许多妙事。且说他的父亲为人,真乃是个隐君子流。有诗为证:
不争名号不争利,一生专尚恩和义。世间何处可修行,公门之中去充吏。
支家老父果如斯,既无乡籍又少讳。只因有志做好人,赖存名字为身累。
纵在公门不说明,不说抚院并州卫。想来平反能出囚,或是法师或府佐。
当年情状眼前花,此日追寻舌下绘。绘成一幅文字画,笑啼满纸训后辈。
却说支父身为刑房书吏,在一个风宪衙门。那支父平日不肯奸人妇女,不肯诈人财帛,不肯害人性命。操心顺了天理,即有意外之物无故而来,不求自至,他必然正颜作色,严词厉气,抗志弗衰,服怀古道,宁可贫窭,乐其自然,决不妄希未来的际遇,决不贪恋骤然的快活。他虽做了一个刑房的书吏,心心念念要做好人,求天赐个儿子,接我支门宗祀。从古至今若是无子的人,便要邀福于佛,或拜忏,或礼经,或修桥,或砌路,或装金,或造塔,或放生,或戒杀,如此等事,甚有施予极乐,究竟灭子绝孙是何缘故?只因外面要务名,十分摆布得光光鲜鲜,及至最要紧的是心,反要思量害人利己,舍小获大,亡重得轻,遗明失暗,弄得这心中黑黑墨墨。是这等人,要求长命富贵,儿孙昌盛,从来所不见,古今所未闻者也。惟有这个支父口里说过的话,决在身上做得去的,身上行的事也决非心中过去不得的。果能如此,不负心,不负身,自然天地鬼神默佑于冥冥之中,少不显其身其躬,必显其子。支父日逐在衙门中清查案卷,一闻适当决囚之际,朝廷遣了一位恤刑大理寺官到这地方省察狱囚,凡有徒流戕斩凌迟等罪,若黜罚罪杀一人,非同小可,幸遇当今圣明在位,性甚好生,有诗为证:
不惟解纲颂商汤,仁主尤夸周帝昌。天下自应体睿意,口口黎庶赴云阳。
此时狱囚中有一个囚犯,命口口阻,好端端坐在家里,与其妻琴瑟调和,居处相爱,也是为人在世一桩快活的事情。其妻虽有几分颜色,平常也极肯守自己的闺门法度,绝无淫奔呆心,贪嘴恶态,不知怎么一旦有官符照命,朱雀飞星,偏生凑巧,都落在这个人身上。忽然生一件横事来,将他吃敲吃打,受刑不过胡招枉认,定了这天条大罪,监禁狱中,就如不见天日一般,真好苦也。正是:
到了那宪章口内,受了这枭首罪名。凭你是绝世雄夫,当场豪杰,便呼地断没个土地阿公。怜你叫破喉咙,从地上伸出手救离了黑狱风波。即问天,缺少个九天玄女。因汝身遭缧绁,自天中侧着耳,辨白了奇冤根脚,安得遇龙图包侍制,只好餐蟋易鬼头刀。说起也魂断,跗之亦肠断。鸟飞来不敢过去,草逢春怎肯抽芽。夜间伴着些没头没脚的怨鬼做夫妻,日里对着些如虎如狼的禁子为兄弟。即使楚霸王到此时,不能叱咤喑呜,只索要低头伏气。漫教观自在遇这日,枉说佛力洪深,那个来救苦济难。饥时没饭,蛔虫也钻出数十条。寒处无衣,肌粟也冻成几万个。要死不得,求活尤难。莫说权柄都在减刑官,须知平反倒繇司狱吏。
这冤囚自枉受了这重罪,上天天无路,入地地无门,监侯秋后取决,怕不引颈绞刑,这冤恨焉能得雪。幸喜青天有眼,遇着一个好人。你道是谁?就是那支父。每常间有事,到于狱中公干,见了这一个冤囚,明知其无辜受屈,心甚不忍,时嘱禁子狱卒,教他好生看管。因有这分情面,衣食稍足,苦楚虽不能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