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老祝口头造孽,将来要下拔舌地狱,大娘娘休去睬他。要是打他一顿,反面把他的罪恶打去了。”二娘娘罗秀英道:“老祝这般胡言乱语,非得惩戒他一番不可!但是我们和文徵明并无仇恨,他家干喜事,我们前去寻仇,道理上讲不过去。”四娘娘谢天香道:“我们不过凭着唐兴一面之词,究竟老祝是不是这般说法,还不能断定。”唐兴听了发极道:“四娘娘不用怀疑,小人若有半句虚诬,舌头上生着碗大一个疔疮。”陆昭容道:“我不是听信唐兴一面之词,只为他的说话和老祝的说话恰是相合。”又向罗秀英道:二娘你记得么?今年八月初十日,我们大爷在丹桂轩中宴会宾朋,周文宾做令官,行的是‘再来一个’令,挨到老祝,他便把我们八姊妹做材料,他说:
‘唐伯虎娶八美人,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!再来
一个八变九,九秋香满镜台前。’
他自己称赞着这个‘口’字和‘饥’字下得真好啊!换一句话说,八姊妹的口中都吃饱了。那时我和你立在遮堂门后,我说:‘二娘听见么?狗嘴里不出象牙。总有一天恼动了我,拔去他的狗须。’他现在向唐兴说,有了这只饭桶,八房妻子便不觉得饥饿,分明又是‘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’的混张酒令。所以唐兴告禀的话,一定千真万确。我们不把祝阿胡子扭住,他一定不肯替我们寻访丈夫。”七娘娘蒋月琴说:“我们不如打到祝家去。听说祝大娘娘怀孕在身,他是有名的云里观音,和老祝很是亲爱。我们只须到祝家去和祝大娘娘说话,把他包围起来,教他交出老祝才许他自由。那么老祝得了信息一定回来救他的娘子,我们才可以把他揪住了,向他理论。”六娘娘李传红道:“包围祝大娘娘,用不着到木拳头打行中去唤打手,只带着几名粗使丫环前去便够了。”五娘娘马凤鸣道:“我们粗使丫环人数不多,小妹的愚见不妨到洗衣作场中去唤几名洗衣女佣来,他们都是江北一带的人,粗脚大手,声势较壮。每人须得随带一根捣衣棒槌,好把毒蛇窠打个落花流水。”三娘娘九空道,“阿弥陀佛,打伤了人便怎么样?”二娘娘罗秀英道:“我们可以预先吩咐的,只许打物不许打人。”八姊妹定策以后,才吩咐唐寿去招集洗衣女佣,拢总来了二十余名江北奶奶。大娘娘只挑选了一十二名,都是雌风凛凛女气腾腾,一例都是提着捣衣棒槌。吩咐他们随轿而去,路上须守秘密,有人盘问只许说洗衣,不许走漏风声说去捣毁毒蛇窠。”“拉块拉块”的江北奶奶见说要到护龙街祝府去寻仇,洞里赤练蛇的声名是大家惧怕的,都说:“我的乖乖,动都动不得,洞里赤练蛇是不好惹的啊!”大娘娘拍着胸膛道:“你们不须害怕,打出事来有我陆昭容一人承当。”十二名江北奶奶才没话说。大娘娘向春桃说:“只须我一人出头,八娘无须跟去。甚么洞里赤练蛇,我只算他一条蚯蚓。”于是唤齐轿夫,大娘娘乘轿而去。
这时候,微雪已晴,唐寿在前面引路,十二名江北奶奶在后面押队,所有粗细丫环不带一人,只仗着十二名棍棒手已够使用。出了唐府门墙,过了骆驼桥,从北市转弯,一直向南而来。道路上的行人怎不奇怪!唐兴、唐寿两小厮附近人家都认识的,轿中端坐的少妇大家都知道是唐解元的夫人,但不知八位里面是那一位夫人。轿子后面的江北奶奶,两个一档,一共六档,每人拎着一根捣衣棒槌。这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,自有好事的向棍棒手探听消息。
江北奶奶道:“我们也不晓得干什么,是大娘娘叫我们跟去的。
你们要知道详细,自去问大娘娘。”这般含糊的答案,益发令人疑惑不定。自有神经过敏的在人丛中捏造谣言,说今天唐大娘娘率领着十二名江北奶奶,手提捣衣棒,烦演一出棒打薄情郎。有人问道:“薄情郎是谁?”造谣的道:“不言可喻便是唐伯虎了。唐伯虎八月十二日失踪,大娘娘派人四处寻觅,直到今朝才知分晓,原来他看中了干将坊巷的院子里阿姐赛杨妃。这四五十天他只躲在赛杨妃房中,不想回家。大娘娘得知消息,才唤齐了十二名江北妇人,今天要闯入院子里去烦演一出棒打薄情郎。快快跟上去看看!”也有和赛杨妃认识的,拚命抢向前去,气吁吁的跑向干将坊,到院子里去通信。说:“不好了,唐大娘娘来寻唐大爷,领了百十名棍棒手,浩浩荡荡打将来也。”恰巧赛杨妃房中藏着一个糖果店小开,听得报告,只道他的娘子前来寻仇,吓得魄不附体,忙向后园逃墙逃走。匆促的当儿,跌伤了一条腿,这便打祝声中的一个波及者。祝枝山的住宅只在护龙街的北段,离着干将坊巷尚远,祝僮这时候正在门前嘹望,但见唐兴、唐寿二人挺胸凸肚的望南而来,后面便是一乘蓝缎轿子,暗唤:“不好,果然不出我的所料,唐大娘娘前来问罪了。”赶紧吩咐司阍跷脚阿祥:“唐大娘娘到来,你须恭恭敬敬请他到里面去。他是来寻仇的,留意留意。”又赶到内堂见了主母道:“方才小人告禀的,主人得罪了唐大娘娘,他一定来报仇。现在他已来了,主母来去迎接他。祝枝山夫人云里观音赵氏只得整理衣裙,带着丫环出去迎接陆昭容。这时陆昭容的轿子已进了祝府大门,跷脚阿祥怎敢怠慢?伺候陆昭容出轿,便在轿厅上屈膝道:“门役阿祥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