受那许大姑娘的抬举。便道:“大姑娘,你真是祝某的知己。你今夜到来看我,可是要我赠你一柄扇子?”文宾又起身福了两福道:“祝大爷竟是未卜先知,奴家来看周二爷,便是央托周二爷向祝大爷说,送给奴家一页扇面,好教奴家在兄弟面前说的嘴响。”枝山道:“这话怎么讲?”文宾道:“只为祝大爷赠给张小二扇面的事,是奴家兄弟许二告诉奴家的。许二说,祝大爷的字怎么值钱?我们豆腐店里做了一朝,不及祝大爷笔头上一转笔毛。奴家问许二:‘你说的祝大爷住在那里?’他说住在隔壁周府,奴家说:‘既然住在隔壁周府,你姊姊也会向他讨取一页扇面。’许二说:‘你休夸口,祝大爷的字岂肯轻易下笔?奴家便和许二赌个输赢,今夜奴家讨得祝大爷所写的扇面,许二做三声狗叫,讨不得祝大爷的扇面;奴家做三声狗叫,好大爷,亲大爷,菩萨肚肠的大爷,活佛心的大爷,你成全了奴家罢!”枝山被文宾连灌着迷汤,益发神魂颠倒,便道:“你们也赌着东道么?奇哉怪哉!”文宾道:“难道祝大爷也和谁赌着东道来?”枝山道:“没有,大姑娘,我告诉你,祝某的字本来不肯轻易下笔的,今夜瞧着你大姑娘的分上,便破例替你写一页扇面。好在我过嘉兴时,有人送我多页扇面,即刻便可一挥。可惜没有人替我磨墨,我的僮儿又上街看灯去了。”文宾道:“奴家替你磨墨可好?”枝山道:“再好也没有。从前贵妃捧砚,今夜佳人磨墨。我祝某的艳福真不浅啊!”文宾暗暗好笑,这胡子快要上当了。便由着他咬文嚼字,不去睬他。只弹了弹烛花,把案上砚台加了几滴水,执了一锭仿古名墨,轻圆流利的磨将起来。枝山正取着扇面,预备挥洒,陡见那大姑娘磨墨的姿势分明是个惯亲笔砚的人。他既是豆腐店里的女子,磨豆腐是在行的,磨墨是不在行的。现在瞧见他磨的这般轻圆流利,不禁涌起了疑云。捋着胡须笑道:“老二,你扮的好像啊!”文宾听了狂吃一惊:被他一言道破,怕不要功败垂成。好在他知识枝山的脾气,并非真个看出了破绽。不过冒我一冒,看我可有什么惶失措?当下很镇定的说道:“祝大爷说些什么?奴家不明白。”枝山笑道:“老二,你道我‘浑浊不分鲢与鲤’,你可知道我“水清方见两般鱼”?文宾放着手中的墨,忙道:“祝大爷,奴家害怕,要走了。”枝山道:“为什么要走呢?”文宾道:“祝大爷可是有疯癫病的?好好的和你讲话,你忽然着了邪魔似的,老二长,老二短。口中喃喃呐呐,说这不明不白的话,好不怕人。”说罢,返身便走。慌得枝山把他拖住,便道:“大姑娘休得害怕,这是我一种习惯,叫做“胎里毛病”,心中想着什么,一个不注意,口中便要说将出来,并不是疯癫。大姑娘,依旧请你替我磨墨,你磨墨的样子确是在行,一些水也不会泼出砚外。”文宾肚里明白,原来在这分上,几乎露出马脚来。便笑着说道:“祝大爷,你说奴家磨墨磨的好,这便是吃了不识字的苦。”枝山诧异道:“怎么磨墨在行,倒是吃了不识字的苦?大姑娘你弄错了。”文宾一壁磨墨,一壁说道:“祝大爷,奴家告诉你,我们开的虽是一家小小豆腐店,但是也有往来的帐目,豆腐店请不起司帐先生,只好每天央托对门教书的王先生写帐。王先生写帐时,派着我在旁磨墨,溅出了一点水,他便掷着笔大发脾气。为这分上,我不会写字,我却会磨墨。遇着王先生替别家写对时,也要我磨墨。我磨墨在行,都是吃着不识字的苦。”枝山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墨已磨浓了,待我来写罢。但是只落单款,不落双款。”文宾道:“什么单款双款?奴家不明白。”枝山道:“单写我的名字叫做单款,连你的名字一同写上,这便叫做双款。”文宾道:“奴家不要单款,却要双款。”枝山道:“据我看来,还是落了单款的好,单款的扇面拿上茶会便可换得十多两银子。要是落了双款,价值便短了。”文宾道:“祝大爷,写的扇面,便是奴家的宝贝,休说十多两银子,一千两也不卖,祝大爷,奴家一定要请你落这双款的。”枝山道:“要写双款便要请问你的名字。”文宾道:“早已告诉祝大爷了,奴家便是许大,许大便是奴家。”枝山道:“这个名字不好听,怎好写上扇面?”文宾道:“祝大爷休得欺瞒奴家不识字,奴家一离母胎便叫许大。叫了十七年,没有人说我不好听。便是不好听,你也要替奴家写上扇面。”枝山道:“写便写了,只是许大的下面写些什么称呼呢?也罢,不要称呼了,但写许大两字罢。”文宾拍着枝山的肩头道:“祝大爷,奴家不要。
‘阿猫阿狗有称呼’,你但写许大,不写称呼,你便瞧奴家不起了。奴家不要。”枝山一连声的应道:“写写写……”列位看官,这是一种心理作用。文宾没有乔妆时,也曾手拍枝山的肩,枝山的肌肤上并不起着什么快感。现在这一拍却不然了,枝山觉得纤手着肩有一种又酸又甜又酥又麻的感觉,直入他的骨髓。除却满口答应,还有甚么话说?文宾道:“你写的什么称呼?”枝山道:“写上许大姑娘可好?”文宾道:“奴家不要。”枝山道:“写上许大小姐可好?”文宾道:“奴家不要。”“写上许大女士可好?”文宾道:“奴家不要。”枝山道:“这也不要,那也不要,你要我写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