势,不比满清季年轻视宰辅。但看翁同()出身状元,官居宰相,又是光绪皇帝的师傅,一旦放归林下便传下谕旨,着令常熟昭文两县的县令把翁同()严加管束。所以常熟地方有“状元宰相两县看管”的歌谣。从这一点上观察,清朝的绅权便还不及明朝了。
闲话剪断,且说大船停后小船当然跟着大船停泊。大船停时,有一棒锣声敲动,以助声威。
米田共到会作耍。取一根毛竹筷儿当当当的敲起饭碗来。唐寅便问何事敲碗,米田共道,“相公有所不知,这叫做见人敲锣手指痒,大船上有锣敲,小船上没有锣敲,只好敲一只饭碗了。”停船以后,大船上还听得人声嘈嘈,过了一会子人声沈寂了,只听得岸上更夫的打更声来来去去,没有断绝。唐寅待要安睡却无被褥,便和米田共商量。米田共笑道:“八月里天气,要什么被褥!”唐寅道:“夜深露冷,没有遮盖是不行的。”米田共道,“相公权把帐簿遮盖遮盖也是好的。”?田共说的帐簿便是方才的一件破蓑衣。
自古道:“饥不择食,寒不择衣。”唐寅到这地步也只好将就将就。米田共摇了半天的橹倦极易眠,才把身子横倒在后艄头,早已鼻息连连睡得如死狗一般。唐寅是睡惯牙床锦被的,而且夜夜并头,有八位娘娘轮流作伴。若说孤眠独宿要算破题儿第一宵。他和衣睡在舱中,把破蓑衣掩盖着身躯。他暗暗好笑道:“要是有人把我绘入图中,这便是一幅‘不脱蓑衣卧月明’的画稿了。”又因米田共把破蓑衣唤做帐簿,他又暗暗好笑道:“我把帐簿压上身躯,我真个担负着满身的债了,我担负的什么债呢?一不欠皇粮,二不欠私债,我所欠的只不过是风流债罢了。回想日间的艳遇,殿前一笑,舟中二笑,有人说千金一笑,照此推算我便负着秋香二千金的债了。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了却这一笔风流债呢……”他睡在舱中胡思乱想,只是睡不沈着,他想:“小舟傍着大船停泊,我的卧处和秋香的卧处相距是很近的,但是‘咫尺间,天样阔’,我在小船中纪念秋香,不知秋香在大船中可曾纪念着我?横竖睡不着,自问自答,自话自商量,分明是唐寅和唐伯虎对话,唐子畏和唐六如密谈。秋香秋香,在大船中可曾安睡么?大船中静悄悄地不闻声息,当然是睡的了。秋香秋香,一到被窝中便睡熟了么?他怎会便入睡乡?但看我辗转不能成梦,他一定也是辗转不能成梦。秋香秋香,究竟有意于我么?当然有意,他的有意自有他的凭证。初次相逢他的眼波中已有了我唐寅,此之谓一有意。大殿拜佛我压住了他的裙角他并不发怒,只和我婉语相商,此之渭二有意。
婉商无效,他只是浅嗔薄怒,此之谓三有意。三香把我辱骂,他说我们伺候太太去,分明是替我解围,此之谓四有意。秋香秋香,究竟留情于我么?怎说不留情?他的留情自有他的凭证。
临上轿时微微一笑,此崔莺莺的临去秋波。尤其十二分情重,此之渭一留情。船舱会面时微微—笑,此杨贵妃的回头一笑。尤其千娇百媚,此之谓二留情……”唐寅胡思乱想的当儿,米田共的鼻息一声紧似—声,和夏日庭院中的鸣蝉相似,不禁又起子幻想:“半夜孤舟,摇船的已入梦了,除却一个清醒的我还有谁来?秋香秋香,你真个有情于我,你何妨到我舱里谈谈心事?这是很秘密的,你知我知以外更无第三个知晓。……唉!唐寅错了,他是个鞋弓袜窄的人,夜半过船不当稳便,还是我去移樽就教的好。”当下把盖在身上的一件帐簿式被蓑衣撩过一旁,悄悄的一翻身子扒将起来,小船的后艄正靠着大船的中舱,小船低大船高,宛似楼下望着楼上一般。他悄悄的走到船艄,知道米田共便睡在这边,他打定了主意;“假如米田共被我惊醒了,我只说到船艄去解手;假如米田共依然酣睡,那便不妨碍我的偷香窃玉,再好也没有了。”果然天从人欲,他跨上后艄,米田共依然睡如死狗,毫无觉察。抬头看那碧纱窗子里面,隐隐约约的灯光闪动,私念秋香:“秋香是否睡在里面?待我弹指三下看里面作何动静。”他便起着两个指头儿,一弹再弹三弹,弹声甫毕,里面隐隐听得一声假咳嗽,是个女郎口吻。他便还他一个咳嗽,宛比海上兵舰相逢,甲舰放了礼炮,乙舰当然也要答还他的礼炮。唐寅嗽声才毕,碧纱窗里的红烛比方才顿增着光度,他恍然大悟道:“方才有窗幔遮蔽着,里面隐隐约约不大明嘹,现在秋姐姐多情,把窗幔拽过了,只隔着一层碧纱,所以里面红烛光摇比方才益发明显了。”他见窗纱上面有一个拇指大的圆孔,春色满船关不住,一灯红焰出窗米。他便一眼开一眼闭的在圆孔里张。这一张,不张犹可,一张时便把不住这颗活跳的心,在腔子里(蹿)上落下。原来纱窗里面正是秋香的睡眠所在,绣榻前面放着一张红木桌子,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凤颈银灯,银灯上面点着一枝绛蜡,绛蜡上面吐着红焰,红焰里面结着一双颤颤的并蒂灯花。这其间异香扑鼻,从圆孔中直透出来,似这般的别有洞天便是空空如也,没有人住在里面已足使人心醉魂销,何况“七尺龙须方锦席,已凉天气未寒时”,银灯光中照见一个将睡未睡的雏环,倦眼惺忪,丰姿绰约,披着一件欲褪未褪的碧罗衫子,露出红艳艳的抹胸,映着白腻腻的肌肤。唐寅见了自夸眼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