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阳见了如对天人,只恨自己慑于奸王的淫威玷辱了生平清白。”崔素琼道:“已往的事姊姊不须自怨自艾,将来的事姊姊须得注意。我看奸王这般行为,分明‘盲人骑瞎马,夜半临深池。’待到大祸临头,奸王一人不足惜,只怕害及姊姊。”柳春阳道:“姊姊,这是金石之言,春阳看那王府中人大半行尸走肉,除却王妃谁也没有打破这从龙之梦。”崔素琼道:“王妃既然洞烛其微,为什么不向宁王规谏?”柳春阳道:“谁说不曾规谏?只是谏而不听罢了!”于是便把娄妃题的《樵人上山图》。背给崔素琼听。又说:“为着这一首诗,宁王反而冷待王妃,轻易不和他见面。”崔素琼听了嗟叹不已。在这当儿,忽报王妃千岁娘娘驾临,慌的柳春阳出房跪接。娄妃道:“美人平身,别闹这礼节。我是为着拜访一位桃李其貌冰雪其心的好女子来的,这位好女子可在这里?”柳春阳平身以后,回覆娄妃道:“他便在房里。”娄妃吩咐侍婢回避了,便挽着柳春阳的手同入里面。柳春阳道:“姊姊,可来见了王妃,这便是方才谈起贤德可风的千岁娘娘。”崔素琼在座上抬身。只说一声:“待死之人不谙礼数,请娘娘原谅。”说时只是略一敛衽,慌的娄妃放下挽着崔素琼的手回礼不迭,便和崔女并肩坐下。笑问道:“你真个拚着一死么?”崔素琼道:“素琼自入王府久已安排一死,明天便是最后的死期。”娄妃赞叹了几声,沈吟了片晌,却又轻轻的说道:“这里都是自己人,不虑走漏风声。崔素琼,你有这般的才貌,死在这里也是可惜。我便放一条生路,今夜三更我遣人把你领出龙潭虎穴,由着你自去逃生,你道如何?”崔素琼道:“娘娘不须怜惜素琼罢,救了素琼,岂非害了娘娘?况且素琼是—个弱女子,即使逃出龙潭虎穴,人地生疏,也没有地方可以走,即使逃得出王府,总逃不出南昌城,便是逃得出南昌城,也在宁王领土以内,逻骑四出依旧难逃毒手。那时自己仍不免一死,又累及了娘娘,这是素琼万万不敢从命的。
娘娘的美意,只好记在心中来世补报罢。”娄妃听了泪如雨下。崔素琼只是微微一笑,并没有儿女子贪生怕死的态度。娄妃又和崔素琼附耳数语,崔素琼点了点头儿方才作别。临走的时候娄妃几次回头,兀自恋恋不舍。崔素琼很洒脱的说道:“娘娘不须回头,来生会罢。”这一夜崔素琼态度如常。直到来朝房门久不开放,婢女们叫门不应,知道出了岔儿。破扉而入,却见崔素琼笑容可掬的睡在锦衾里面,推他不醒,摸摸他玉体早已和寒冰一般,才知他已气绝了多时。婢女大惊,飞报与宁王知晓,也是嗟叹不绝。九位美人中,惟有柳春阳最为伤心,抚着他的遗体放声大恸。娄妃也来临视,洒了许多凄惶的泪。检视他的遗墨,只有寥寥数语,央求娄妃便把他葬在附郭,立一石碣,上题“吴门薄命女子崔莹素琼之墓;”休将死耗传给他老父知晓,免得老人闻而肠断。又有一条罗巾,上题绝句一首道:
才子风流绝世人,无真非幻幻非真;
题诗只恐无红叶,写上罗巾当会真。
诗中自有本事,可惜崔素琼已死了,不知他诗中的风流才子指着何人。后来有人议论:“他所指的风流才子当然便是周文宾。”为着周文宾曾向崔翁乞婚,虽然没有成为事实,但是崔素琼心中或者已有文宾其人,所以书上罗巾逗露自己的心事。又有人说:“不对,诗尾有‘当会真’三字,《会真记》是张生与莺莺的佳话。素琼姓崔,恰是莺莺,他的意中人敢是姓张的罢。”毕竟他的情人是张是周,他既不曾说破,编书的也无从武断。好在无真非幻,无幻非真,他的诗中既是这般说,那么事在真幻之间,姓张也好,姓周也好,正不必轻下判断了。
且说娄妃悼惜崔素琼全贞而死,一切殡殓特别从丰,这幅题诗的罗巾大殓时也纳入棺中。
单把诗句钞出,刊在碑阴。这三尺孤坟便在南昌东郭。至于娄妃向他附耳数语,柳春阳在旁也没有听得清楚。以意度之,或者娄妃嘱他自裁,免到来朝身受凌迟的惨刑,崔素琼点了点头儿,便是赞成他的意思。后来崔素琼服毒而死,不知服的是什么毒?有人猜测,说是娄妃给他的鹤顶血。这是理想之谈,不能作为事实。崔素琼身死的消息如何瞒得过,不久便被他老父知晓。崔翁悼女不已,未几便即下世。待到宁王失败后,王府中的妾姬奉旨发还原籍,交付本人的父母领取回去。柳春阳是钱塘人,发还原籍,由着他父亲柳贡生领去。只为他已做了宁王的姬妾,所有绅富子弟都不愿与他结婚。其他门第平常的人争来乞婚,柳贡生又不愿把女儿嫁与穷小子。这个消息传入王天豹耳中,他是崇拜有才貌的女郎,至于处女与否在他却不成问题。为这分上他去访问柳贡生,也是天缘凑巧,恰和柳春阳见面,果然容光照人丰姿绝世。王天豹见了十分满意央媒说合,柳贡生那有不愿之理。从此柳春阳便嫁与了王天豹,伉俪之间异常恩爱。有时王秀英归宁父母,便和他嫂嫂柳春阳谈及当时宁王的事。柳春阳便把崔素琼一死全贞的事,细细的讲与秀英知晓。又讲到宁王为着崔素琼死后,十美之中失去了一个最美的人,将来献与正德皇帝未免减色,因此急于物色一位十全十美的佳人,以补崔素琼之缺。自有手下一辈谋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