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寸中盘算一下,要是把两个踱头一个魇子前来调戏的事依实禀告,踱头们毕竟是他的儿子,魇子可倒运了。
一顿板子怎肯轻恕?我们都是低三下四的人,为什么同类相残?同罪异罚,便宜了踱头,磨折了魇子。况且他自称唐寅,虽没有证实,却有九分是真。他为了我屈身作仆,我还要累着他捱打,道理上说得过么?也罢,待我把魇子瞒起,只说两个踱头前来调戏我罢。当下便把二公子进来怎么样,大公子进来怎么样,把许多无理情形告诉了皇封。只把约他们在牡丹亭中的几句话藏着不说。太夫人恨恨的说道:“这两个畜生简直不可教训,说到这里忽又转念一想,照着他们无理情形合该把他们唤到里面一顿痛打,便是从轻发落也得罚跪半天,儆戒他们的将来。但是儿子受罚果然咎有应得,东西楼两位贤哉,不免要议论我宠爱丫环,薄待亲生儿子。上一次也是为着调戏秋香,我把两个畜生罚跪堂中,媳妇们当面没有说什么,自有丫环们传给我听,大娘娘二娘娘都在房中流泪,都说婢女的面子太大了。这分明是讥讽于我,所以这一次再不能把儿子处罚了,但是秋香面前也得有一个交代。便道:“秋香,公子们果然不好,但是你见了他们也该正色相待。”说到这里,他想这句话说错了,但是一时又收不回去。秋香见太夫人教他正色相待,他觉得语气之中并不怪着儿子,反怪着自己不大稳重,以致惹草拈花。他是好人家女子,一向伺奉着太夫人,从来不曾受过委屈。他口中虽然答应着一个是字,心中的悲痛潮水一般涌将上来。他答转娇躯履声琐碎的奔入自己房里,倒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。太夫人懊悔着出言不慎,但是名分所在,自己当然不能向秋香道歉,但向三香看看,意欲教他们去相劝。春香不待太夫人开口,使到秋香房里再三相劝。
说太夫人原不比从前这般公平,上了些年纪心地也糊涂一些了,不怪自己儿子无理,却怪做婢女的不会正色相待,我们将来总得想一个对付之法,要是不然,做婢女的太吃亏了。秋香经他相劝,哭声儿也停止了,便和春香并坐床头互谈心事。春香道:“踱头进来以后,一定绕脚不清,你把他什么方法哄他们出去?”秋香便把骗他们在三更时分牡丹亭会面的话一一说了。春香搔搔鬓角,忽然想出一个计划来。他说:“秋香妹妹啊,踱头发魇情形太夫人没有亲眼看见,未必深信,我有一个方法,今夜三更哄骗太夫人到后园中去一走,叫他亲眼看看这两个踱头的穷形极相。究竟是婢女轻狂,还是公子无理?倘在平时,秋香决不会赞成春香的计划,同去哄骗这位老皇封,但是今天在气愤的时候,居然把头点几点。”说道:“春香姐的计划很好,但用什么说话哄骗太夫人到后园中去呢?”春香道:“你不要管,到了那时我自有一番说话,管教老皇封挨着深宵一定到后花园中去走一走。”商量定后,春秋二香依旧出房在太夫人身旁伺候。太夫人虽不曾向秋香道歉,但是和颜霁色和秋香有说有笑。秋香说:“方才中门上传进话来。书房中的人参已经用完了。”太夫人便唤春香拣取几枝人参送往外面。待到晚饭毕后,太夫人每夜功课一定在灯下念经,遣发小丫环到后花园去架些檀香在炉中燃点着。这是朔望的常例,每逢天晴。总是烧露天香。整块的旃檀燃到天明还没有熄。秋香见太夫人和他亲热,隐隐的表示着一种道歉之意,秋香心中不觉懊悔起来,方才不应该答应着春香,设计哄骗这位老皇封。但是言已出口,却又翻悔不及了。太夫人敲着小木鱼,正在灯下喃喃的念经。春香凑在秋香耳朵边,喃喃呐呐不知讲些什么。太夫人心疑,放下木鱼槌,便道:“你们讲些什么?”春香道:“丫头们正在讲一椿奇怪的事。”大夫人忙问何事?”春香道:“这是小丫环讲给我听的。小丫环们得之于书僮,书僮得之于看门的,看门老伯伯得之于路上行人。他们都说华相府中每逢朔望焚烧着绝世奇珍的云鹤香。”太夫人听得“云鹤香”三字,好生惊异。他曾听得古董家说起,有一个在飘洋船上的舵工,每值余下的饭他总把他晒做饭干,日积月累,约莫有二大叉袋。那天,船泊某岛,船上人都到岛上去游玩,只留着舵工守船。他闲着无事,便把叉袋中的饭干,倒在船头上晒晾。才一转身,忽见海中攒出一条似龙非龙的怪物,把船头上的饭干吃个净尽,重又钻入海中。舵工暗唤徼幸。吃去了饭干不打紧,伤害了人这便不得了呢!谁料水声响亮,那怪物又探起头来,舵工大骇,以为性命休矣。谁知怪物并不伤人,却卸了一个大树根拖上船头便即潜入水中,不再出现。舵工得了树根,知是怪物报酬的宝物。晒干以后,异香扑鼻,放在炉中焚烧,日间不见什么奇异之处。点到半夜,缕缕的瑞烟上冲霄汉,凝而为一朵祥云,自有白鹤飞翔上下。
烟既消灭,鹤亦飞去。于是把树根当作至宝,叫做云鹤香,和夜明珠、聚宝盆一般宝贵。这椿故事太夫人曾经讲给春香知晓。老年人记忆力薄弱,只道没有向丫环讲过,当下很惊异的问道:“真个我们府中有云鹤香么?云鹤香怎么样?你讲给我听。”春香道:“二月十五日。
我们后园中烧露天香,据路上人说,有一个无戒寺的和尚夜过相府围墙,闻得异香扑鼻。抬头看时,缕缕瑞烟化做一朵祥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