供状。他的用意,早已如见肺肝。枝山道:“老太师读了这七个字,感想如何?”华老拈眉道:“老夫上了唐寅的当了。当时读作访秋香满一轮中。访秋两字略停,香字和满字相连。因此他藏着婢女的名字,老夫可以被他骗过。”枝山道:“这便是老太师一时失察了。”华老听了失察二字,好生难受,便道:“祝孝廉且慢相讥,老夫忠厚待人,怎识人心险恶。‘君子可欺以其方。’他便把这对句来尝试,其实呢,上七下四的读法,也叫做一时强辩。上句‘姮娥有约访秋香’七字,便算成立,下句‘满一轮中’四字,如何解法?欠佳啊欠佳,不通啊不通。”枝山笑道:“老太师,这四个字也有用意。子畏志在娶了秋香,在那轮香堂上圆满姻缘。老太师方才坐茶的地方。便是子畏的轮香堂,轮香二字,便运用‘香满一轮中’的故典。”华老摇头道:“老夫又不是神仙,怎会知晓唐寅七曲八绕的心思。况且他家中的大厅唤做轮香堂,直到今日才见,老夫又不会未卜先知。”枝山道:“子畏又向晚生说起,不但对仗上面表明来意,便是他亲写的一纸卖身文契,也曾表明来意。这不是他的卖身文契,这是他的志愿书啊。老太师如不相信,尽可遣发贵管家到相府中去检出这张文契,子畏的志愿不难一目了然。”华老笑道:“不须遣发家奴,这纸文契便在老夫身边,文契的格式,虽有未合,但是写的明明白白。为着家况清贫,鬻身作奴,这便是唐寅的来意。并没有其他的志愿啊!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既把文契带在身边,便用请一观,究属真相如何,不难水落石出。”华老便在袍袖摸出这纸文契,传给众人观看,确是唐寅亲笔,除却年月日和署名以外,分着四行缮写。每行二十二字。
我康宣今年一十八岁,姑苏人氏,身家清白,素无过犯。只
为家况清贫,鬻身华相府中,充当书僮。身价银五十两,自
秋节起,暂存帐房,俟三年后支取。从此承值书房,每日焚
香扫地,洗砚磨墨等事,听凭使唤。从头做起,立契为凭。
枝山大笑道:“老太师,你怎么‘明察秋毫之末,而不见舆薪,’子畏题的平头诗平头《西江月》都逃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,惟有这纸平头文契,却没有看出破绽。”华老听到平头文契四个字,才注意到平头四个字,却是我为秋香。不觉又羞又愤道:“这小子戏弄老夫,今天决不和他干休。‘君子可欺以其方,’看文契时,总是直行看起,谁知他在横行里面弄这蹊跷。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且慢责备小唐。他不但在平头四字表明来意,而且他在最关紧要的地方,也曾把来历说明,只是老太师没有留意罢了。”华老道:“这又奇了,他在什么所在说明来历?”枝山道:“请问老太师,这纸文契的紧要所在却在何处?”华老道:“紧要所在,便在署名。他署的是康宣二字,谁知他是唐寅化名?”枝山道:“署名不算紧要,更有比着署名还得紧要。”华老道:“那便是签押了。”枝山道:“子畏曾向晚生说起,署的名是康宣,签的押却是唐寅六如四字,不过写得花了一些。老太师你曾注意么?”沈文周三人听了,彼此细认签押,确是一笔所出狂草。写着唐寅六如四字。不过笔画细如飞丝,须得子细观看,才能认识。华老听了不信,重把这纸文契细细观看,不觉恼羞成怒道:“可恶的小子,今天老夫到来,决不和他干休。”说时把文契纳入袖中,依旧藏好了。枝山道:“请问老太师怎样的不和子畏干休?”华老道:“他不该欺侮老夫,卖身投靠,而且老夫待他不薄,更不该骗了婢女,夤夜逃走。”枝山大笑道:“老太师善做反逼文章。明明是老太师欺了子畏,子畏并没有欺你老太师。明明是子畏待老太师不薄,怎说是老太师待子畏不薄?呵呵的这真叫做‘反装着门印子’了。”华老听了,茫然不解,便要请道其详。陪宾的四人见华老停杯不举,急于解释这疑问,都说晚生们各敬老太师一杯,再行解释这疑问不迟。于是沈、祝、文、周各各敬了华老一满杯。华老饮干以后,再向枝山讨论方才的问题。枝山道:“老太师怪着子畏相欺,道他不该更姓换名,前来哄骗你老人家?”华老捋着长髯逍:“诚哉是言也。”枝山道:“但是据子畏说,并没有欺侮你老太师,所写的一纸卖身文契,既已表明来意,收处‘从头做起,’他已点明从这平头四个字上做起。他又把唐寅六如四字签在契尾,算得光明磊落。‘事无不可对人言。’你老太师把他收作家奴,填补华安的名字,罗帽直身。屈居皂隶,他又不曾接受你老人家的身价银。所有卖身银两,完全存在相府中的帐房,不曾支取分毫。便是逢时逢节,你老人家赏给他的东西,他一一封里完密,并没有带回家中。论理呢,卖身为奴,须得受了身价银,才好把他当做奴才看待。子畏不曾据受身价银,却肯低头屈膝,受你老人家的呼来喝去。请问老太师,这是你欺侮了子畏,还是子畏欺侮了你?”华老默然片晌道:“老夫早知道他是唐解元,决不会把他充当家奴。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又来了,卖身以文契为凭,文契以签押为凭。他既已签着唐寅六如的花押;又平头写着‘我为秋香’四字,又在收句写着‘从头做起’四字的字样,老太师便该看出他是唐解元为着秋香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