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”二娘娘道:“大伯呢?”二刁道:“老冲的丈人来了,老冲上东楼陪丈人去。希房里冷凄凄,捉得出鬼来。”二娘娘道:“大伯陪丈人,相公不陪什么丈人,快快下楼去读书。岂不闻古人云‘一寸光阴一寸金’?”二刁正待返身下楼,眼光一瞥瞧见里面跪着一个书僮,忙道:“娘鸡(子)堂楼上那里来的东洋人?”二娘娘道:“有什么东洋人?二刁指着唐寅道:“这个矮人其(是)谁?”二娘娘道:“这是新来的书僮,才上堂楼叩见。我还没有开发你便来了,累他长跪,你快下去罢。”二刁道:“新鲜话巴戏,我怕我的家婆,用不着希僮替我跪踏板做矮人。”二娘娘道:“胡说,快快下楼!”又是一片声的“侧柏隆冬详”,直向楼下去了。二娘娘回到里面坐定道:“华安,你来投靠的意思我都明白,无非为着‘叶下洞庭,荷开水殿’,是不是呢?”唐寅跪着不做声。虽不做声,却很佩服表妹的灵心慧口,“叶下洞庭,荷开水殿”这八个字是很工细的对句,其实却是秋香二字的歇后话。这二句都是古人名句,骆宾王诗云:“叶下洞庭秋”,徐陵诗云:“荷开水殿香”。表妹说这隐语,明明防着丫环泄漏消息,看来表妹心思周密,决不会打破我们的姻缘,不如求他从中周旋的好。便说:“回二娘娘的话,小的投靠端的出于无奈。二娘娘既然如见肺肝,但求始终成全则个。”二娘娘道:“华安,你须知晓,堂堂相府礼法森严,桂子天香可望而不可即。你若知难而退,还不失为识时豪杰。要是不知进退,闹出笑话我们苏州人的面皮不是被你削尽了么?金玉良言你须记取。”唐寅饱受了一顿训斥,只得谢了二娘娘下楼而去。素月送下楼来,笑问唐寅道:“华安兄弟,我们娘娘教训你的什么话?”唐寅笑道:“姐姐又来了。二娘娘教训小弟,姐姐也在旁边,倒来问我。”素月道:“有几句容易明白,还有几句咬文嚼字的话听在耳朵里,‘山东人吃麦冬,一懂也不懂’。”唐寅道:“二娘娘吩咐我好好承值书房,休得贪懒惹人笑话。”素月听了,并不疑惑。唐寅别了素月,仍由华平引导出那中门。管家婆已候了多时,笑说道:“干儿子,辛苦了。”唐寅笑道:“靠着干娘的福,太夫人、少夫人见了我都是奖励了一番。”管家婆道:“阿弥陀佛!干儿子有暇常来谈谈。”唐寅答应而去,这时候,外面传唤华平去值席,只为华老款待亲家杜翰林,在天香堂上饮酒,在座的儿女亲家以外,华文、华武都在那里陪席。华平手指着回廊道:“华安兄弟,你依着这条回廊经过三个转折,这便是书房了。我不陪你,我要去值席了。”唐寅依着华平的指导,曲曲折折的走去。相府的书房所在,毕竟与众不同:向外一方院落,苍松古柏间堆叠着玲珑假山,清水一池,小桥九曲,一阵风来,带着金粟气息。原来小池的对岸种着几株岩桂。点缀秋香,益发令人起着艳想。他把院落中浏览了一遍,从一个月洞门走出才是书房,划分前后两大间,都是雕栏缭绕,珠帘掩映,外面的一间除却书卷桌椅以外,静悄悄不见一人。书舍扁额“金粟山房”,署款“王鏊”二字。
唐寅笑道:“这又是我的老友王守溪笔墨。”其余屏条书画,沈石田、祝枝山、文徵明等作品应有尽有,单单少了唐画。唐寅自思:怪不得老头儿要我的画件,原来物以希而见贵。这里补壁的东西竟觅不到一幅六如画品,唉!华老华老,你不须着忙,只消把秋香嫁给我,那时候凭你点景,我总从命。要屏条便是屏条,要中堂便是中堂。他又看看两位公子的案头可有什么作品。听说华老二子此窍不通,乘他们不在,看看他们的文字工夫。却见书案上书籍乱叠,课本上文字荒唐。最奇怪的,他们书包底下各发现着歪诗一首。一首题目咏“香叔”,是五言四句:
香也香之叔,香乎叔亦香。而香其扑鼻,香叔上爷床。
唐寅暗暗好笑道:“香叔香叔,太约是个娈僮罢。末句‘香叔上爷床’,难道华老这般年纪还恋着娈僮么?”又看一首,题目是咏“香”,看他的诗句。却是一首七绝:
去年今日此斋中,香与区区相映红,
阿大不曾何处去,香啊今日返亭东。
唐寅笑道:“这首诗益发荒唐了,这个‘香’字大概是说婢女,难道踱头也知道欣赏秋香么?非也非也,他们所欣赏的一定是春、夏、冬三香。要是踱头也知道秋香最美,便不成其为踱头了。”他又走到先生的书案旁边翻阅书本,都是些八股文章。就中有一册钞本,上题“揣摩纯熟”四个字,唐寅要看这位先生揣摩的何种文章。揭开看时,第一页的题目叫做:
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三节。宏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题。
再看作者姓名:
第一名解元唐寅,苏州府学附学生,习诗。
唐寅道:“奇怪奇怪,这位先生也知欣赏我的抡元文章么?但见他抄写得字字工整,一笔不苟,还加着许多浓圈密点。后面有几行评语道:
至理名言络绎奔赴腕底,非绝顶聪明人那得有此境界?观止矣!作者抡元时年仅弱冠,愧余七踏槐黄,未得一第。读此文,不禁感慨系之。假令得见此人,余虽为之执鞭,所欣慕焉。娄东王本立谨识。
唐寅点头道:“原来这里延聘的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