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阳将近,插瓶中的花朵惟有菊花,菊花的种类很多,非得灵心妙腕的秋香选取几种(左禾又农)纤合度的菊花,断难满足太夫人的心愿。所以今天采菊,春夏冬三香虽然都告奋勇,但是太夫人定要秋香加入里面,何花宜采,何花不宜采,须得听着秋香的指挥才能胜任愉快。秋香这一回不便违背太夫人的盛意,好在四人同去,人多胆壮,便是撞见了踱头和魇子,料想无妨。况且又遇见了一个好机会,他听得华老向太夫人说:“要到书房中候候先生。”他想:“太师爷到书房中谈话,我们却到花园中去采花,花园和书房虽然相距很近,但是有了太师爷在里面,管教两个踱头,一个魇子都受了无形束缚,万万不敢闻入花园中来。
便是闯了进来,一有什么不规则的举动,只须唤一声太师爷,管教他们吓的面如土色,逃走不迭咧?”他觑定了机会,怎肯错误?
所以华老才到书房,四香已在花园中采花。秋香是采花专使,三香都要听他的发号施令。
九曲桥边的麂跟篱中,种满着形形色色的菊花,春夏冬三香何尝研究过菊谱?不过秋姐姐对于老圃秋容曾经下过一番深切的研究,菊花的名目如数家珍。只为自己是秋香,菊花也是秋香,以秋感秋,以香感香。他到菊圃旁边,仿佛菊花便是他,他便是菊花。春香道:“秋香妹妹,这白色细瓣,蓬蓬松松似芦花模样的叫做什么?”秋香道:‘姊姊,这便唤做万卷书啊!这朵花足有万瓣,一瓣比一卷,所以叫做万卷书。”冬香道:“秋香姊姊,你何妨采取—朵,簪在胸前?”秋香道:“簪在胸前做什么?”冬香道:“这便表示你胸藏万卷啊?”夏香道:“秋香妹妹,这花朵垂垂。色作谈紫的叫做什么?”秋香道:“这便唤做倚栏娇啊!你看他娇小玲珑,抬头不起,仿佛倚着栏杆,卖弄娇姿,所以菊谱中唤做倚栏娇。”说时,春香恰恰在九曲桥旁俯首看那金鱼。夏香指着他向秋香说道:“你看你看,这便是倚栏娇啊?”这句话。说的大家都笑了。
话分先后,书却平行,王本立在书房中测验华安本领;四香正在菊圃中互相调笑。一阵风来,卷着“秋香姊姊”“秋香妹妹”的呼声,直送到唐寅耳朵中去,顿使他的心弦连连的颤动,他想:“秋香便在园中了,要不是华老在书房中。我便要迎将上去,和他谈谈说说。
可恨王本立还要出什么对子,错误我这千金一刻的光阴,以致但闻其声不见其人,‘咫尺间,天样阔,’我便怎么是好?可惜我没有孙行者的神通,要是有了他的神通,只须拔一根毫毛吹一口气,站在这里和老学究做伴,敷衍他吟诗作对,却把我的真身遁入园中和秋姐姐细谈肺腑……”唐寅的野心勃勃,不过在肚里计算。惟有两个呆公子听得“秋香姊姊”的呼声,便不安静起来。二习道:“老冲,你可听得?香叔在花园里面。”大踱道:“香啊,香啊,我我要见见他。”二习道:“我推托小解,借欺(此)尿遁。”大踱道:“我我……大解,坑坑遁。”毕竟都是踱头,心里的念头早在口头宣露了。华老呵斥道:“你们俩动都不许动!但看书僮有这般才学,你们俩号称公子,怎不自愧?”,大踱、二刁只好彼此扮一个鬼脸,怎敢离座!王本立为着难不倒这个书僮,益发不服气了。又搜索了一会子的枯肠,便道:“管家,又有—个上联在此,叫做‘人来老圃疏篱外,’你且对来。”唐寅默然不语,只为他这颗心已跟随着笑声而去,所以王本立出的上联他竟充耳不闻。但是王本立误会了,他想:“华安斗筲之才,容易掂破。第三个对仗他竟假作不闻。希图藏拙。要是方才不曾冲撞我,我便不为已甚,由着他藏拙便是了。现在却不能放松他,一经放松他,益发瞧我不起了。”便催着说道:“管家听得么?‘人来老圃疏篱外,’快快对来!”唐寅方才听明白了,很不经意的对道:“秋在浓香冷艳中。”华老,点头道:“这七个字确是即景生情。东篱之下秋色正佳,真叫做‘秋在浓香冷艳中。’老夫子,你道如何?”王本立怎敢说声不好,只得随声附和。其实华老但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他只知“秋在浓香冷艳中”说的是东篱之下的菊花,却不知唐寅对的“秋在浓香冷艳中”说的是东篱之中的俊婢,况且“秋香”两字明明点破,只是华老当时没有觉察罢了。华老坐了一会子起身告辞,那时园子里的笑声兀自联续不休。
唐寅暗自徼幸:“只须华老离了书房,我便可以一溜烟跑入园中,和那三笑留情的秋香相会。好在春香、夏香、冬香都和我感情很好,便是四香同在园中也没有妨碍。两个呆公子也和唐寅存着同样的心思,一个悄悄说道:“阿阿二,老老生活要走了,我我和你看看……香去。”一个轻轻答道:“老冲,你判(看)老生活的靴脚,要跨出希(书)房门槛了,一出了门槛,我和你判(看)香叔去。”华老离坐,王本立当然相送,已送到书房门口了,忽的王本立想起着一桩事,便道:“东翁且请暂坐,这半个月中兄弟病榻无事,借着笔墨消遣,因此作了病榻杂咏三十首,巴人下里之吟,不值方家一笑。为著东翁是兄弟的总角之交,所以随带在身,恭求东翁指政。”华老听说,只得回转身来。便道:“老夫子的大作,鸿山合该拜读。”说时重又坐定。这一坐不打紧,直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