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如何贪吃懒做、不务正业、不敬老父……一一禀完,仍旧唠唠叨叨。差役喝住。陆官道:“你是他爷,从古道养儿防老、积谷防饥,人家生男育女,原为老来侍奉起见,古今世界人人同具此心,谁无父母?做父母的衣食教养,谁不望儿女孝顺以娱晚年?但是其中亦当分出贫富病健情形,你是他父亲,来告他不务正业,你自己所作什么生计?年纪也未耄耋,走得动吃得落,穷人一家数口,也不能全靠仰事俯畜。你现在家中,平时做生意否?春夏种田否?”赵灶虎听了,眼睛一白一白,两只上下替换煞,一时想弗出如何还答,亦算眉头一绉、计上心来,只好推托中年多病,所以不能做工,并非贪吃懒作,就是要靠儿子,也出于无奈。否则自己强健,正可帮儿子的忙,替儿子撑些产业,何致反要弄到被亲生儿子看轻、媳妇憎厌?说时,跪在案前,爬倒在地上,呜呜咽咽假作哭的样子来。陆官听了他说话,一半知道他胡说,随即喝住了,命他跪过旁边。
遂唤他儿子金龙跪上一步,问他何以听信枕边言语,独顾妻子、不顾老父?快把实情供上来,若有半句虚话,定当加等治罪。那赵金龙从出母胎,未曾见过灶君老爷的,故而一见公差,顿时吓得魂飞魄散;提进衙门,又是胆战心惊。此刻看见县官面孔并不凶险,故而心思略定,头脑略清,现在听得传唤,叫他跪上一步,金龙遵命,把膝馒头移动,跪近公案,恭恭敬敬老老实实,把自己家贫,赚钱不多,无力孝事老父的情形苦衷禀上。言语之中,并不提及父亲酒水胡涂。陆官听了,暗暗点头,别样不问,倒问他说:“你们父子两人,来此已多时,想腹中一定饥饿了——”随唤公差李得胜,到账房内去取铜钱二百来。李差奉命,到账房内取小铜钱二百,呈于公案。陆官伸出手来,将一百文授与赵灶虎,一百文授与赵金龙,笑嘻嘻对他二人道:“本官腹中也饥饿,想必你们二人也饥饿,你们穷苦,谅来决未带钱来打官司,本官回到上房去吃饱肚皮,再好来审断官司。你们二人,可先把钱去到饭店里吃饱肚皮,再来听候审理。速去速来,不可眈阁。本官有一句要言吩咐你们,今朝你们父子二人,既到衙门里来对簿公庭,有父不父、子不子的道理,须得待本宪审理明白,把案由结束,始可父子如初。此刻如同仇敌,同出去,不可在一家饭店吃饭。灶虎你往东,金龙你往西,早吃完者早来候审。”说罢立起身来,踱进麒麟门内堂去了。堂上站班的三书吏皂隶,照例打点击鼓,连声呼喝,退堂散班。
今朝赵老老倒是心中怀疑不定:告忤逆,老爷有赏钱吃饭,无怪满县百姓说陆官好。照此看来,真正是好!一头想,一头携了青蚨,听老爷命令,腹中正在有些蛔虫叫、酒虫瘾,来得正巧。出衙门,急匆匆望东市心,来鸿兴馆来吃饭。走上楼梯,拣靠窗桌子上坐下,自有跑堂的小二官过来,把抹布一揩,笑逐颜开的说:“老伯用什么点什么菜?”这是酒保的照常见客的老规矩,人人上来是人人这般对待的,赵老老今朝心里的快乐,真是从出母胎第一遭,坐下来点了两样菜,打了三角酒,有公事在身,不敢浅斟缓酌,吃了饭还钞问价,连小帐九十七文。看官看到这里,大为不然,要责问编书人道:三瓶酒两盆菜,远有饭,外加小帐,何以还钞只有九十七文呢?岂非大大一个漏洞么?列位有所未知:二百年前的时世,与现今天远地隔,大不相同。康熙年间,白米二文一升,拿一个铜钱进酱园,可买一碗油、一碗酱、一碗醋、一碗酒,叫做四碗一文钱。到此刻听了这话,谁人肯信?彼一时此一时!闲话丢开,言归正传,赵灶虎吃饱肚皮,满心适意还了钞,下楼出得店门,一直紧步再进衙门来候审。两廊衙役看见赵老进来,面孔上红云两朶,知他一定吃了三酉儿,唤住了他,在班房长櫈上叫他坐定,与他搭讪,瞎三话四。
书中话分两头,说了一头,撇了那边。再要提起赵金龙,在堂上领了一百青铜钱,出了衙门望西走,就在衙门右首横街上振兴馆老饭店里进去,穿堂里与人并桌坐了,叫了一盆青菜入油荳腐,别样小菜不叫,吃了四碗饭,共用去十三文。当时饭店里的饭,两个青钱一碗,四碗八文;青菜油荳腐四文一盆,再加堂倌洗面手巾小帐一文,故所以共总只用去十三文。再剩八十七文,袋好搭膊里,走出振兴馆店门,别处概不停留,一直赶到衙门来候审。这时已经未牌时分,知县陆老爷饭亦吃舒徐,重整衣冠,击鼓打点升堂。此时看客听得鼓声冬冬,差役吆喝,皆来滴水檐前看审官司,立得拥挤异常。知县踱出麒麟门,公案内坐定,六班书吏差役照例两旁站立,传唤赵金龙上堂。一声呼唤,赵金龙当堂跪下。陆老爷笑微微问他道:“金龙,你饭吃过否?吃饱否?酒吃几斤,菜吃几碗?”一一问过,金龙将吃去十三文告禀陆老爷,说完,在袋里摸出八十七文,送呈案上还老爷,“谢谢老爷”。陆知县听他言语,对他看了一看,点了几点头,然后再提赵灶虎。
此时赵灶虎酒性正发作,两丬面孔红如猩猩屁股,连耳根都红,好像关公单刀赴会过江转来,七跌八冲,跪在堂上,蹲倒子头,恨弗得困下去的样子。陆官看了一半明知,亦是笑嘻嘻问他道:“赵灶虎,你到那里去吃的饭?饭吃几碗,菜吃几样,酒吃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