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朋友门生故吏家里去下帖子;帖子上写明某日某时辞世,望屈驾一别。那班人看了这帖子,十分诧异。到了时候,便一齐赶到穆彰阿家里去。那穆彰阿见了客人,照样的迎接谈笑;也一点看不出死样儿。这一天,客人来得很多,在大厅上摆下四十桌酒,挤满了一屋子。穆彰阿一一和他们把盏,吃到一半,他看了日影,说道:“是时候了!请诸位稍待。”说着,便进去淋浴更衣,穿上朝衣蟒袍,先到内院和妻妾儿女话别;又走出外院来,向众人一拱手,说了一句“少陪!少陪!”便盘腿儿坐在炕上,闭上眼睛,一回儿便断气死了。
穆彰阿死了以后,接着便有御史参奏户部尚书觉麟偷盗库银一案。朝旨下来,把觉麟革职,发往新疆效力。
讲到偷盗库银这件事体,是历任官员所不能免的。只因觉麟是穆彰阿的亲戚,他偷银子,竟偷到二十万两,也太多了。那时户部银库郎中,原是一个美缺;补这个缺,大都是满族,三年一任。任满以后,贪心的可以得到二十多万两银子的好处;不贪心的,也可以得到十多万两银子。不说别的,只说那库兵,每一位也可赚到几万两银子。库兵也是三年一任,都是满人充当;汉人必须冒满人名字才能进去。库兵出衙门去,必须有镖师保护。京城里有许多无赖,常常邀集党羽,到户部衙门外去候着;见要有库兵出来,便绑去做肉票,锁禁在秘密屋子里。一面打发人到库兵家里去报信,勒令他拿一二千两银子出来赎回,倘不去赎回,他便把库兵关过卯期才放出来。那库兵误了卯期,衙门里便除去名字,另行点派。那库兵非但误了他三年发财的机会,且又白丢了这六七千两孝敬银子,因此,那库兵家里总愿拿出银子赎回的。
库兵每三年点派一次。每次点库兵四十名。每月开库堂期九次,又有加班开库堂期五六次。开库的时候,有把银子搬出来的,也有搬进去的。库兵便是专为搬银子用的劳力。每搬一次进出,总在一千万以上。每一库兵,不能每期都轮到,大约每月轮四五期,每期进出库门,多则七八次,少也三四次;每一次夹偷的银子,最少五十两。银库为了防止库兵偷银,所以每逢开库,不论冬夏,库兵却脱得赤条条的,由堂官一一点名,在公案前过去;走进库房,再穿上官制衣裤。库房里没有桌椅,倘到乏力的时候,便可以出来息力,但依旧脱得精赤,走到公案前,摆开腿儿,向地下一蹲,两条臂儿向上一抬,张着嘴喊一声,才许出去。但库兵偷银,每次便在这出来的时候,那银子是塞在肛门里的。每一次,那有本领的,便能塞十只江西圆锭,每一只圆锭,便是十两银子。离库门一箭之地,有小屋一间,门户紧闭,窗外围着木栅,便是库兵脱衣卸赃的地方。北京地方,遍地灰沙,每逢开库的时候,便有清道夫挑着木桶到库里来洒水,库兵便和清道夫打通一气,那水桶都有夹底的,库兵悄悄的把银子藏在水桶夹底里,候银子搬完,库门封锁,堂官散去以后,才慢慢的把水桶挑出去。
后来,有一位祁世长做户部尚书的时候,他是一位清官;有一次开库,他亲自去督看着,见一个清道夫,挑着水桶走过他跟前,那桶底忽然脱落,滚出许多银锭来。祁世长大怒,立命把清道夫拿下,打算第二天提奏查办。后来他有一个贴心的师爷,劝他把清道夫释放,把这事隐瞒下来,莫兴大狱;倘然皇上知道了,彻底查办起来,那历来的满尚书都该砍脑袋;大人的脑袋,怕也要被仇家割去了。祁世长听了害怕,便也把这桩大案隐去不提了。
如今再说那班做库兵的,都是世代传下来的专门职业;他们在年轻的时候,便要找寻那有大鸡巴的人,常常鸡奸;再用鸡蛋涂着油麻,塞进肛门去打练;再慢慢换用鸭蛋鹅蛋,又换用铁弹,练到肛门中能塞十两重的铁弹十颗,便算成功了。那平常库兵的本领只能塞到六七粒。因此那班库兵,到年老时候都害脱肛痔漏等病的,他们辛辛苦苦做着这偷盗的事体,那做户部尚书的,却安享着他们的孝敬。那时他们参去了一个觉麟,接着又参去一个满人大学士誉德;因他是穆彰阿的亲家,这时墙倒众人推,凡是穆彰阿的亲戚故旧,便是没罪的,也是有罪,何况那誉德原是个贪官,御史便参他某年盘查六库的时候,犯了偷盗库宝的罪。
什么叫六库?那六库便在大和门的左面,原是明朝遗留下来的;有金库、银库、古玩库、皮张库、衣眼库、药库。里面藏的也有十分珍贵的东西。不说别样,单说衣服库里,有一顶明朝皇后用的珍珠帐,宽长有八尺,全是用珍珠穿成的,四围用红绿宝石镶边。那珍珠小的和绿豆一般,大的竟和桂圆一般。只因年月太久了,那线索都枯断了,每一次盘查,便有许多珍珠落下来。那班司员,假装做拾起来用纸裹着,封着,加上印,贴着签条。实在那纸裹里面,都换成假的了;那真的,早落入司员们的腰包了。里面还有明朝妃嫔穿的绣鞋十多箱,弓鞋瘦小,鞋尖儿上嵌着明珠;那珠子都是十分名贵的,早已换上假的了。还有皮张库,都换上没有毛的皮板,好的皮毛也早被司员们偷去。这都是历来盘查大臣和司员们作弊的结果,如今便统统把罪名推在誉德一人身上。闹得誉德因此丢了官,抄了家,还充军到黑龙江去。那时,凡是穆彰阿的同党,都被参的参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