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然一口承诺。不料三小姐却提出三种条件:第一是要元配,第二是要少年翰林,第三是要家世闻名海内的。相国无可报命,不免一再蹉舵。这三小姐已经三十余岁,又去催着相国。相国寻了一个仪征门生,姓胡名隆洵,却是寒儒联捷,点了吏部主事,家中并无妻室,年龄亦复相仿。相国便对三小姐道:“这胡主事是仪征大族,他不过家境寒素,乾嘉时代,科甲是不少呢!难得又系元配,又系少年,只有主事比不过翰林。论品级还是主事较大,分在吏部里一样好挂珠的。你的三件,已过其半,你将就些罢,天下哪有如意郎君?你再不愿,我从此也不能越俎了。”三小姐无可奈何,将胡主事赘在家里。
胡主事原是断齑画粥的人,遇着这样香温玉软,纸醉金迷,不特自己如在九霄。便是同官同年,也都羡慕他,妒忌他。三小姐本来看不起酸丁,又不是玉堂金马出来,益发供他鱼肉。
胡主事寄人篱下,敢不低头。况且三小姐趾高气扬,使人不可逼视。成婚未久,三小姐检出两种佩件,说是泰出弥留的纪念,叫胡主事郑重收拾。胡主事接来一看,一块是红的,一块是绿的,约莫手掌大小。红的像是桃红碧玺,绿的像是水玻璃翠。胡主事也不晓得来历,居然佩在身上,早被这班羡慕的、妒忌的看见说:“这是赵尚书遗物,如今转到他身上去了。不在家里藏着,还到同年同官前来摆架子。谁不知道你是赵尚书女婿呢?明日调侃他一番,看他敢不敢再佩。”胡主事料不到有人暗算,果然仍佩了入署。只见一个蓝顶的司员,对着半跪请安道:“大人一向好!”胡主事陡然一惊,赶忙回礼说:“我是主事胡隆洵,怕认错了。”那司员忽昂其首,道:“我适见红绿双佩,以为赵大人未死,那知道是你呢?”署中一唱百和,哄堂大笑。胡主事面红耳赤,不置一辞,悄悄的解了下来,藏在衣袋里了。自此到署,不复再佩。三小姐问他:“什么缘故?”他说同年、同官,叫他赵大人。三小姐道:“这又不是顶子,要分颜色的,什么赵大人不赵大人。你们当部曹的,毕竟眼孔小,器量小,若是翰林,什么南书房呀,上书房呀,每日同王公大臣做淘,那有工夫来管这一两块佩呢!”胡主事听这三小姐,左也是抱怨,右也是交滴。有时同万相国谈谈,万相国总劝他不要同妇人女子一般学识。赵尚书门生故旧多,这些穷翰林,你也世嫂,他也世妹,叫家眷常来探望。暗中都要借贷一点,偶然有一两个放了试差,放了学差,三小姐又要到丈夫面前叽哩咕嗜。好容易胡主事巴到补缺,一体考差,三小姐才有点兴头,替他布置考具,整顿考食。胡主事一诗、一赋,写作都极斟酌。出场回寓,先将诗片送把万相国。那诗题是:赋得膏环,得金字五言人韵饼饵始饬外,如膏味可寻。转成环似玉,压扁别为金。鼎染香斟雉,箱衔梦报禽。雨滋三尺润,虹绕一规深,腻讶轮敷泽,轻随佩协音。借来前席著,谱入大刀吟。雅韵倾杯勺,新芬溢登骛。茶经兼食谱,相与洗尘襟。
万相国次日派了阅卷,拟好等第,进呈钦定。这考差是不发榜的,试差放毕,偏没有胡主事的希望。万相国叫他静候学差。三小姐已等得急如星火,却好胡主事升了员外郎,算是小小的喜信。这日各省学差的上谕下来,安徽学政,着胡隆询去。
三小姐得到这信,兴兜兜去见万相国,说道。“门生的侥幸得差,一半是皇上的恩典,一半还是老师的栽培。总要的老师训诲训诲。”胡隆询听了三小姐的话,也去谢过万相国。自有同年、同官替他集份子,开会馆,饯行的饯行,荐仆的荐仆。因为安徽才得克复,须要从旱道出京,沿途怕有什么余匪,同三小姐约定,明年春间接眷到任。这晚三小姐备了别筵,殷勤劝酒.对着丈夫道:“从前纪念这红绿两佩,此去你好带在身上了。我父亲放过十余任试差、学差,这两块佩总是挂着,一直官至尚书。你如今发动伊始,但愿你传受父亲的衣钵。他们嘲笑你‘赵大人’,你居然做到胡大人了。难为你能够争气。”
这一席话,弄得胡隆询又快活,又感激。
次日马龙车水,滔滔的出了崇文门,从安徽一路进发。那安徽是一座小小省城。从前多隆阿围攻庐州,李续宜派援颖州,鲍超出击宁国,张运兰趋剿徽州,也算得四面包裹,绝无破绽。
不遭败的败,殉的殉,单靠着曾国基将安庆收回。曾钦差创巨痛深,幸得国整有此大捷,暂驻在安庆调度,国整另外围攻南京去了。曾钦差已拜两江总督的朝命,暂住安庆。胡隆询本是钦差后辈,痛病仆马,好容易到了安徽。这时朝廷右武左文,一个员外郎的学政,并不十分注重。曾钦差究是翰林出身,不肯蹈那武营积习。胡部郎虽则非由翰苑,究是当今专使,所有供张敷设,俱令照例施行。后来谈到交情.、知道是赵尚书东床,与曾钦差亦属旧侣。曾钦差雅意保护,胡学政算考过几府,正在省城停顿。赵三小姐早已由京赴皖了。曾钦差是官至总督,那夫人同少夫人,还不改湘乡旧俗。这是三小姐从学署里传出来的。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曾夫人没一个不敬畏他的。正是:手挽鹿车怀旧事,眉齐鸿案播清徽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
第五十二回姑媳纺车节楼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