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班穿栏绕槛,走了两三进,才得爵相的卧房。内跟班打起门帘,幼樵一眼望去,见那爵相斜卧床上,面貌着实清减,床边一张小儿,朱红黑墨,填委文书。幼樵不便请安,只问了句:“老师大愈了?门生不曾得信,以没有赶早来探望。老师是擎天一柱,天地祖宗实式凭之。倒是体魄初痊,精神还未完复,总宜节劳为是。”爵相道:“我也老了。从前幕府的人,升官的升官了,回家的回家了,去世的去世了。如今幕府里,哪能有从前的妥帖?外交一日困难一日,内政一日棼乱一日。我只得学诸葛武侯,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”幼樵安慰一番,恭维一番,便问问京中消息。爵相才问他从哪里来?幼樵将回籍葬妻的话,述了一遍,又装出奉倩神伤的光景。爵相看他丰姿挺秀,谈吐从容,忽然动了乘龙一点念头,却还未敢造次。幼樵向床里四面迎望,见那爵相枕头底下,露出一本书角,写着“绣余吟草”四个簪花小楷,幼樵不敢动手抽看。爵相看他凝视,便从枕下抽出,交与幼樵道:“你看呀,这是小女学作的诗,刚才送来我看,我哪有闲情别致管这事呢?你替她品评品评,她的诗笔倒有点像你的。
”幼樵翻开卷页,不过是些风云月露的话头,哼哼的假意吟哦,说道:“门生有此意思,无此才调;有此情致,无此精神,若能随侍妆台,或者还能够造就的。”爵相拥衾坐着,笑对幼樵道:“两美必合,将来当有见面的日子。”幼樵听了这话,却拜在床下,连呼“岳父”,反弄得爵相窘不可解,便叫内跟班速请藩台、道台来见,自然闻命即至。同两人说明原委,要将女公子嫁与幼樵。两人谈了些冰清玉润的话,做媒人、备公馆、买家具,都是两人承办。李小姐素通翰墨,同幼樵闺房唱和,果然瑟好琴耽。
幼樵有了这丈人峰,益发雄辩滔滔,惊人四座,转入侍读学士以后,揆文奋武,颇欲誓清中原。却值福建缺了船政大臣,他便向爵相商量,拟承斯乏。爵相夙爱女婿,也就密保上去。
朝廷特旨简放,还兼了会办海疆事宜。幼樵星使词曹,旌幢羽葆,按着钦差的仪注,目空一切,旁若无人。闽浙总督何璟、福建巡抚张兆栋,看幼樵如此脾睨,真是文同丙魏,武过孙吴,哪里还好参末议,索性将全省军务,概交幼樵,请他驻守马尾。
幼樵饮酒高会,于军防既不整顿,亦不准备。中法正在为了越南开战,法将孤拔,从闽海折入马尾。张管带得胜迭次进见,幼樵只是吟诗饮酒,说不出一点谋略。兵船打破了,船厂烧毁了,船坞夺去了,幼樵蓬头跣足,累累似丧家的狗,暂在彭田乡躲避。败信到得京里,爵相打个电报到福建,说:“兵舰可沉,船厂可毁,丰润学士不可死!”一面又切托左爵相查办案内,替幼樵洗刷。幼樵奏牍里有几句道:“格于洋例,不能先发制人;狃于陆居,不能登舟共命。”这似认罪不似认罪的话,还要归咎在他人身上。幼樵虽然奉旨拿办,到黑龙江住不到一两年,依然是北洋幕府的领袖。同着李小姐鹣飞鲽泳,趁着赋闲的一隙,还画了八幅“偕隐图”。只是画家恶剧,未呈全豹,幼樵有信催他,中有一段道:奉求之“偕隐图”八幅,当时立有画稿,颇承许可。仅承寄来四幅,而后来竟未续寄。樵孙传语,津门则待还乡,还乡以后,更未识里居何处。荏苒六年矣,不知画稿及绢已否于劫火中遗失?若在他人,弟尽可置之不问;而阁下世交心契,非漫许人而无信者。幸从实见复,末幅先已寄到,尚须补款。非中四幅画全,则首周末唐,亦不成为通人之画,何取留此残本耶?
幼樵不等到“偕隐图”画成,已经特赏编修,升到四品京堂。大家总说是李爵相的力,其实幼樵同辈,都道此番轻于一掷,固由朝廷误采虚誉,亦由爵相轻保私亲,对于幼樵,并不十分责备。爵相为着爱女,也只好付诸不论。这时法国已受和议了,只有日本国,对着朝鲜,几次蠢动。先是朝鲜国王,竟派孙永孝赴日谢罪。永孝聘了金玉均、洪英植、李组成诸人,横踞那“维新”两个字,只有后族闵咏骏,依然守旧。维新的要背清附日,早将废君立君的主意,宣播出来。清国驻朝的吴长庆,已经远调,只剩着提督吴兆有。全靠这袁同知世凯,运筹帷幄,才算直入朝宫,肃清叛党。日本也不肯相让,却派了宫内大臣伊藤博文,农务大臣西乡从道,来与中国交涉。爵相本是中国名臣,谁知为日本一议,竟冒了秦桧、贾似道的恶名,都说他嗣子经方,已做了伊藤的女婿了。这嗣子经方,原是爵相乃兄的儿子。经方号叫伯行,却曾到过日本。究竟与伊藤如何交涉,是否姻眷?正是:刚说宋军能破虏,忽传汉使已和亲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
第六十四回离宫弦管仙偶俪樱花小队弓刀佳人怨杨柳
上回说到李伯行漫游日本,采风问俗,算是輶轩的太史。
这日本国原与我国同文同种。有人还说是秦始皇使徐福求仙东海,带着童男童女,徐福便叫他们自为夫妇,遂立了日本的国基。唐、宋以来,朝鲜渐次衰弱,日本便在东方做了日出天子。
虽有元世祖的雄才大略,毕竟不曾取胜。明季侵略沿海,戚继光、胡宗宪一班人,也只能拒绝他不来。什么子女玉帛,倒也牺牲得不少。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