斋微微一笑。汪盐商还趁着上席的时候,叫各妓丝竹竞奏,嗷嘈满耳。简斋托言感冒,未散即行。次日写了三副对联,分赠鼎甲,完了汪盐商的面子。内中有个程盐商,说汪盐商将残花败柳,搪塞简斋。他去约了些同旗同商,将家中的婢女,任简斋选择,就借了澄园一叙。
这澄园是程盐商的别野,桃红柳绿,满眼秾华,垒石凿池,约有五六亩大小。其中一楼一阁,都经名流题咏。程盐商是极风雅的人,斗方册页,琳琅满壁。简斋同了聪娘一路进去,栏边槛外,绰绰约约站着些人。也有垂髫的,也有及笄的,轻颦浅笑,别有态度。聪娘看见池角上有个雏鬟,捏着一枝钓竿。
聪娘招招手,那雏鬟走到身畔。聪娘问她是那家的?她说是刘三太大房里,名叫芙蓉。聪娘也不言语,暗中便托程姨太太说项。这刘盐商是程盐商联襟,只要简斋合意,情愿倒贴妆奁,一齐奉送。简斋总算诸事已毕,要返南京。各盐商又纷纷饯行,备了锦缆牙樯,送他过渡。简斋带着聪娘,同这新宠,中流泛泛,未螟先停,遥望灯火两三,认得是瓜洲夜景。
这晚聪娘叫船家备酒,便请简斋吃个合卺杯儿,可以寻点鸳梦。简斋喟然道 :“你不要性急了,你听得新人笑,不是要旧人哭吗?她同我陌陌生生,勉强她合被同床,有何趣味?这不是一时教得会的。你且与她同睡,慢慢的将我性情脾气,以及起居饮食,同她讲讲,使她学学。到了一年半载,能够替你的力,我再收她。若是饥不择食,生啖江珧柱,活剥癞虾蟆, 我也老了,何苦再添痕迹呢?”聪娘道 :“不是这样说。我自前年以来,肌肉也瘦了,兴致也减了,只为姊姊妹妹里,没有人当你的意,所以总是我跟着你走。我看芙蓉年纪虽小,却有一些福相。我是不想子息了,你若靠她生得一男半女,也好娱乐老境。在船里不便,我暂同她睡几天,归去了我却不管 。”
简斋道 :“好好,我还想赴金、焦一转,望望江天一色的风景。
”聪娘道 :“出来的久了,夫人记挂得很,不如将来游杭州罢!
”简斋也说道 :“是 。”果然芙蓉去陪了聪娘同榻,简斋独卧外舱,反觉孤寂。不到一两日,已达南京。简斋收了芙蓉,聪娘的病,渐有点厉害了,延到秋初,竟是不起。简斋抚今思昔,将聪娘葬在仓山,还做了一首墓志铭。那结尾一段道:亡何清邱之社未毁,织室之星已灾。巫舞宛邱,太姬无子;蝉鸣茂苑,齐女工愁。翾风有房老之称,云容少天师之药。好孕恶育,枚皋在,而禖祝官亡。吊梦歌离,亢父召而灵妃步去。
盖至于阳亏灵宅,骨瘦香桃,而聪娘亦自伤其不起矣!然而更衣既久,部性深知;娇喘虽沉,晨妆必肃。羹汤强进,虑生大妇之愁;簪珥分颁,预作诸姬之别。倩人写貌,眉小缺而犹嗔;借女承衾,手犹扶而不舍。一枝红葬,七夕霜飞。乾隆壬辰孟秋,卒于随园,年四十九。呜呼,痛哉!韦皋老矣,今生未必重逢;紫玉奄然,往事何堪追忆?二十年前之梦雨,三千里外之啼痕。譬彼蚕眠,缠绵丝在。奈如月蚀,揳搔光沉。虽簉室春多,不少黄花续命;而巫山雨散,永无绛树专房。不能王相宠亡,造释梵玉人之寺;且学代公葬妾,勒馆陶仙子之铭。以某月日葬于仓山之西,与夫子同茔。降女君数武,礼也。所愿仙云一片,常遮吊凤之山;黄土千年,烧作鸳鸯之瓦。 聪娘既葬,诸事都由芙蓉主持。简斋这时已有八十岁了,那诗名愈传愈大,连日本、朝鲜,执贽称弟子学诗的,不在少数。后来更收了一班女弟子,都是名门闺秀,望族贤媛。记得他《八十自寿》诗里,有两句道 :“异域都来购诗稿,佳人相约拜先生 。”这才是得意之笔呢!那些女弟子要想见见简斋,相约在西湖团拜。简斋带了芙蓉,直向杭州而去。究竟女弟子如何相聚呢?正是:文字未偿缣素债,湖山别有绮罗缘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
第二十九回展画图众女集湖楼 评书法名姬居相邸
上回说到袁简斋带了芙蓉,径赴杭州,便在钱塘门外,宝石山庄居住。这宝石山庄,是孙令宜臬使所筑。平泉花木,金谷亭台。庄中还高矗重楼,佳日春秋,凭栏一望,那满湖风景,全在俯瞰之中。前人说得好,晴湖不如雨湖,雨湖不如月湖。
这些山色空濛,水光潋湘,自有一种雅趣,供人领略。况且宝石山是吴越旧迹,什么蹬开岭呀,保俶塔呀,一路沿堤行去,丝丝垂柳,绾住游骢。还有那裙屐少年,一叶瓜皮,中流容与,这真是销金锅子,比着画栋朝飞,珠帘暮卷,更要来得风华掩映。桌使的两个女儿,一叫云凤,一叫云鹤,都是简斋的女弟子。因为众美有此雅集,遂邀简斋在湖楼下榻。简斋是箯舆画橹,自有一班门生故旧,相与周旋。芙蓉独处无郎,未免有点寂寞,简斋叫侄妇戴氏,携了儿子,前来陪伴。
诸女弟子知道简斋已到,商量趁着上巳举行,即由云凤姊妹担任发起。莼香初熟,笋禅可参,便是宋嫂鱼羹,也在随园食单以外。简斋年过大耋,这些脑满肠肥的腻品,一概不能下咽。所以这日的食品,不过鸡葅虾酢,韭臛芦浆。众美人谈笑 生风,还谈起从前徐昭华的轶事,说道 :“我今上巳,彼昔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