丞禀望。王在望在浙江的时候,卿怜最为得宠。六桥风月,三竺烟霞,都算是卿怜的汤 沐。衙门里面,还造着一座迷楼,玲珑缥缈,高可摘星。四面窗拓琉璃,栏围翡翠,珠光宝气,飘飘然有神仙的风致。卿怜珊珊微步,来往其间,不疑为张丽华,便疑为吴绛仙。有时水佩风裳,在这三十里西湖,双双打桨。王中丞还说李敏达花神十二,是爱博而情不专呢!那时有人为撰一联道:画般笠歌,红藕花中拚一醉;香车油壁,绿杨阴里可重来。
这种身在画图的情景,卿怜却非凡得意。不道中丞案发,竟茕茕避居吴下。堂前旧燕,飞入人家;玉貌华年,那堪回首。
偏有这做撮合山的蒋戟门,将他送归和邸。和邸的重楼送阁,自然赛过王家。况且和珅自得卿怜,连二太太都视如尘土。卿怜虽琵琶别抱,处处皆睹物伤情。每劝和珅力抑奢华,免致旁观侧目,即使势成骑虎,也须寻个机会,在宦海中早早抽身。
和珅正在兴头,自然忠言逆耳,她料定王中丞覆辙不远了。果然梧桐风倒,落叶分飞,她又以罪属没为官婢,伤今吊古,才有这八首绝诗。那诗道:晓妆惊落玉搔头,宛在湖边十二楼。魂定暗伤楼外景,湖边无水不东流。
香稻入唇惊吐日,海珍列鼎厌尝时。娥眉屈措年多少,到处沧桑知不知?
缓歌慢舞画难图,月下楼台冷绣襦。终夜相公看不足,朝天懒去倩人扶。
莲开并蒂岂前因?虚掷莺梭廿九春。回首可怜歌舞地,两番俱是个中人。 最不分明月夜魂,何曾芳草怨王孙。梁间燕子来还去,害煞儿家是戟门。
白云深处老亲存,十五年前笑语温。梦里轻舟无远近,一声欸乃到吴门。
村姬欢笑不如贫,长袖轻裾带翠颦。三十六年秦女恨,卿怜犹是浅尝人。
冷夜痴儿掩泪题,他年应变杜鹃啼。啼时休问漳河畔,铜雀春深燕子栖。
八首诗又是感遇,又是言情,比那两首还要凄绝。众人才知道宫婢中有这吴卿怜,人人都来物色她了,她却分在多罗贝勒府里。这贝勒也能够画几笔画,诌几句诗,听得卿怜在府,便急忙传她进见。卿怜羁囚许久,憔悴可怜。现在又从刑部发放出来,鬓发蓬松,容颜黄瘦,那里还有从前的丰采?听得管家婆招呼入内,这位贝勒爷已走下阶来。卿怜一片红云,飞上两颊,只得行个旗礼。贝勒道 :“屋子里坐罢 。”便派卿怜在书房承值。卿怜垂涕道 :“婢子是不祥的人,两次从人,两次被罪。按理应该随着伯爷去了,只是苏州还有老母。老母一日不死,婢子不敢一日先死。含羞忍辱,想到府里来做个灶婢,或者适逢其会,尚可与老母有见面的机会。不意贝勒爷又垂青眼,婢女是吓得慌了,见得怕了。都是婢子命薄,累及主人,以后决不敢再事第三人了 。”贝勒道 :“你这不是豫让众人国士的见解吗?我府中虽不如和相,但有这高阁深闺,也决不会委屈你的。夫人和平温柔,终年长斋绣佛,不问他事,诸妾各有职掌,两不相涉。你只在书房里,安排笔砚,整理琴书,做一个添香的红袖罢了。若说要替和珅守节,为什么不替王禀望守节呢?是否王以众人逼你,和以国士逼你,所以前后不同 的?”卿怜道 :“王中丞迷楼粉黛,宠在一身。当年事起,原想白绫以殉,只因老母孑身茕独,勉强活了下来。谁料常熟的蒋戟门,几次三番,用重金诱我老母。老母婉言相劝,说道少年丧偶,终非久计,不如随了蒋爷北上,你也可图后半世快活,我也得一宗厚聘,借养天年。母亲苦口相劝,我才进了和相的门庭。幸得他另眼相看,一直延挨到了今日。婢子是做妾的人,只望足食丰衣,主恩长存,算是满意了。那外面飞来的横祸,婢子从何处料起?如今更没有妄想,只求贝勒爷赏碗饭,婢子跟着府里人,缝衣做饭,都不敢辞。所谕在书房承值,婢子万难从命。婢子已经失节过了,说什么守节不守节呢!并非不识抬举,实在别有苦衷,要请贝勒爷原谅 。”贝勒道 :“像你这种身体面貌,如何能同她们在一起干活呢?还是依我的办法好 。”卿怜道 :“婢子的话说尽了,却尚有一种愿望:婢子分在府里,算贝勒爷的人了,贝勒爷若肯放婢子回苏,使得母女团圆,这个洪恩,真是天高地厚,世世衔环结草,也报不尽呢!
不然北京尼庵甚多,婢子剪掉青丝,跟着庵里施主,替贝勒爷求福,婢子也可以修修来世,不知道贝勒爷能允许否?”贝勒道 :“回苏是不便的,尼庵也不是一时就有。你既然不肯上来,暂时送到夫人净室里念念经吧 。”卿怜谢了又谢,便在贝勒府里,伴着夫人。夫人有时出门拈香,总带着她同去。青裙疏服,脂粉不施。西山竺修庵里的女尼,说卿怜生有夙根,要她皈依三宝。夫人看她淤泥自拔,不愧为火坑青莲,也叫她削发为尼,忏除夙孽。这卿怜的结果,也算不错了。
卿怜来到庵里,过起了尼姑的生活。她一个师父,一个师叔,虽给她传授衣钵,年龄也与卿怜仿佛。后来她们互谈身世,才知道是汪盐商的五姨太、六小姐。卿怜既到尼庵,清磐疏钟,别无系恋。她偶然出山闲步,多见苍松翠竹,护着这小小茅庐。 想到昔日繁华,而今安在,大彻大悟,连诗也辍笔不作了。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