盦在宗人府补了大事,常到绘贝勒邸中白事。贝勒待如上宾,才同太清互通款曲。我想评中内外隔绝,一个小小主事,如何见得侧福晋?即使侥幸一见,宫监侍婢,随侍左右,那里能够说些闲话?若论每月逛庙,有多少王公、福晋、格格,尤其不便一语。况且定盦首突顶凹,颏昂额抑,短矮瘦小,太清断不要这种面首。绘贝勒也太多疑了。”举座谈笑一回,送了座主上车。这些同乡同年,也都滚滚绝尘而去。
所说的这龚主事定盦,名叫自珍,系仁和龚暗斋观察的儿子,龚文恭公的侄儿,生平交游山僧畸士,以及闺秀优娼。那年殿试出场,翘然以大魁自命。不料用了主事,他便叫颉云夫人,专学小楷,连姬妾宠婢,都能够馆阁字体。以此狂傲怪僻,轻薄同僚,大众每想乘间驱逐。他说叔父文恭公,如何不通,只知道五色书学问,便是红面缙绅,黄面京报,黑面禀帖,白面知会,蓝面帐簿,其余还有那个在他眼里。他京中住在仁钱会馆魁星阁下,上层魁星,中层孔子,下层住各。定盦书联于柱道:告东鲁圣人有鳏在下闻西方佛说非法出精这种游戏狎侮,尽是要受人指摘的。此番趁着绘贝勒一怒,将他赶出京城,究竟有什么凭据呢?因他诗中有两句道:“一骑传笺朱邸晚,临风递与缟衣人。”太清好着白衣,所以隐隐约约,留着这个影子。另外还有几阕词,叫做《桂殿秋》、《忆瑶姬》。《梦玉人引》,都说是为着太清谱的。那《桂殿秋》的前幅,还有小引道:庚午六月望,梦至一区。云廊木秀,水殿荷香,风烟郁深,金碧嵯丽,荡夜气之空蒙,都为一碧。散清景而离合,不知几重?一人告余,此光明殿也。醒而忆之,赋两解:明月外,净红尘,蓬莱幽窅四无邻。九霄一派银河水,流过红墙不见人。
惊觉后,月华浓,天风已度五更钟,此生欲问光明殿,知隔朱扃第几重?
那《忆瑶姬》道:唳鹤吟鸾,悄千门万户,夜色尘寰。玉京宫殿好,报九霄仙佩,不下云軿。今生小谪,知自何年?消尽琼颜料,素娥今夕无人问,裙袂生寒。
便万古只对晶盘,敛庄严宝相,低坐婵媛,纵无沦落恨。
恨玉笙吹彻,彻骨难眠。双成问讯,青女凭肩。瑶华筵宴罢,长风起,吹堕奇愁到世间。
那《梦玉人》引道:一箫吹琼阑月出锦云飞,十丈银河,挽来注向灵扉,月殿霞窗渐春空仙速参差,报道梁清已寒了罗帏。
陡然闯得青凤下西池,奏记帘前佩环听处依稀,不是人间话,何缘世上知?梦回处,摘春星,满把累累。
这三阕词传抄出来,益发铸成大错。定盦一溜烟从江淮下来,真是布衣将敝,豆粥难求。幸遇汤雨生赠了一袭狐裘。赶到扬州的魏氏秋实轩,这狐裘上截还是崭新,下截是泥汁淋漓,十分龌龊,定盦也并不在意。每日不是作诗,便是压宝。到得囊中羞涩,不名一钱,还同人津津谈那宝路,说什么卢雉盈虚,自有消息。愈穷愈赌,愈赌愈穷。
这时才四十八岁,又香着一妓灵箫,踪迹甚密。灵箫憎他老丑,厌他呆憨,难怪别有恋人。偏是定盦无端撞见,痛责灵箫不知自爱,同这种佻达少年厮混,叫他一挥慧剑,速断情根。
灵箫方且与少年打得火热,如何肯遽然折翼?只是碍着定盦情面,嘴里虽则答应,背后还说他器小。定盦有几个钱,总是挥金如土,灵箫也只好迁就。但是这个少年去一趟,见一趟。灵箫无可讳饰,只说:“这人盘踞妆阁,开罪客人,定要想个法子,才好了帐。仅靠口头拒绝,他总涎皮腻脸,故意不行不动。
”定盦道:“既然如此,我有一样妙药,是禁中传出来的,只须滴着一两滴,或茶或粥,便可见效。你固然少他缠扰,我也拨出眼中钉了。”灵箫受了这药,又像玫瑰露,又像凤仙汁,如何能够毒人?恰巧定盦又来,灵箫便在茗碗里,滴入些微。
定盦归去,陡觉有点不快,叫儿子孝珙,在筐中检出词稿,删定一过。约莫七日,病势已是沉重了。大人疑心贝勒遣人下鸩,不知道他与灵萧,有这段因果。定盦只活得五十岁,要算得才人运蹇,名士途穷了。他流传下来的词,却有九种:一《无著词选》;二《怀人馆词选》;三《影事词选》;四《小奢摩词选》;五《庚子雅词》;六《无著词》;七《怀人馆词》;八《小奢摩词》;九《影事词》。
定盦病在扬州,却死在丹阳。消息传到扬州,凡有故交旧友,都纷纷向盐商乞膊,扶柩回籍安葬。扬州又换了几个人物,依旧奔走盐商门下,年轻才隽的,算是歙县方蒲洲孝廉。被宋商延聘在家,以西席兼充记室。扬州人却有的羡慕他,有的妒忌他,究为着什么缘故呢?正是:登门有愿应增价,入幕多才便是宾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
第四十回贾妇独垂怜言甘弊重丐妻难忍辱志决身歼
上回说到歙县方蒲洲,在扬州宋商家处馆。这宋家的男主人,便是蒲洲的学生,名叫慕郊,年才十三岁。他母亲沈氏,是父亲宋辅仁的继室。从二十五岁上辅仁去世,便掌管这偌大家财。这沈氏本是常州沈贡生的女儿,《儒林外史》上,不是说他夫妇俩到琼花观求子的吗?自从被道士赚了千两香金,说什么和尚与宋家争祭,沈氏被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