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请蒲洲,到房写就。真是人不知,鬼不觉。有时幕郊撞见,也疑不到别样行径。
渐渐由夏而冬,蒲洲要入京会试,所有公车各费,全是沈氏资助。又将颦儿送与先生,做个沿途的良伴。言甘币重,弄得蒲洲感激涕零。蒲洲带了颦儿,束装北发。沈氏还设筵祖饯,叫慕郊陪着斟酒。旗下的帐房经理,都是坐在一席。里面交代颦儿,无论得第与否,总要到扬州一转。
颦儿跟着蒲洲,一路向济南前进。车夫闲着无事,谈起青州新案,称赞丐妇复仇就义,着实有点权变。颦儿在旁听着,说道:“贫贱的夫妻,果然比富贵来得恩爱。”蒲洲道:“他是不贪图富贵呢。一个丐妇,能够如此,应该旌表旌表。”车夫道:“我是青州人,这丐妇我也见过的。虽则住在破庙里,蓬首垢面,衣衫褴褛,那姿色是不错的。丈夫叫做王五,向来是卖炊饼度日的。又要喝酒,又要磕烟,渐渐将本钱吃完,想卖媳妇去当窑姐几。媳妇拚死不肯,他还骂他打他,最后才叫媳妇乞食养他。这乞食有什么一定的,今日少了,他说媳妇懒惰,不肯供奉他。今日多了,又说媳妇同人有了交情,所以多给他的。那媳妇听他捶楚,终究没有一句怨言。青州市面上的人,多数认得这个丐妇,却看在一个土豪的眼里。这土豪是外通海盗,内结旗丁。平时虎视一乡,便抢几个良家妇女,逼做妾媵,尚且没人敢同他为难。这种丐妇没吃没穿,只要弄进门来,怕不由我摆布?便令人到庙里叫这丐妇。丐妇是有见识的,料得土豪无端相召,大都不怀好意。若使单身前往,恐怕丈夫见疑,遂带了王五同走。王五夫妻见过土豪。土豪看丐妇姣好白皙,只是为尘垢污秽,笑对丐妇道:“闻说你善歌唱,好进去换了衣服出来。”丐妇叩道:“鬻歌是丐妇本分,换衣尽可不必。”曼声唱着错叠牙牌《闺怨曲》道:焚香祷告天和地,丁宁牙语心上人知。我要你大炼金丹非容易,去时节约我梅花开放时。到于今锦屏风外,紫燕双飞,别三载,音信稀,巫山有路书难寄。
恨点不到头,两眼泪珠流。五日六日恐添愁,可怜人比黄花瘦。又想他那里定是铁索系孤舟,亏我痴心等到梅开后。谁想他三心两意把奴丢手,只见双双粉蝶游。二六光阴又一秋,正是日到天边人去久。
二四桃源花作台,敢烦公孙子为我将书带,三翻四覆笔难提,总恨六郎流落在在街,七情难禁相思害。梅梢月,梅梢月,五更三点,训满香腮。魂灵儿飞去九霄云外,撤散八宝珠环无心戴。土豪道:“好歌好歌。”赏了几两碎银。两人正要辞别。
土豪指着王五道:“赏他酒饭罢。”王五跟着仆人去了。土豪又对丐妇笑道:“像你这样面貌,何患没有好配头?偏偏嫁这乞丐,你是否甘心跟他到底吗?我听见他还要打你骂你,他有什么情义?我看你还是另想别法罢。”丐妇知道不妙,便正色对土豪道:“妾闻女子从一而终,其余一概不问。他贫呢暴呢,毕竟是妾丈夫。妾不幸既嫁了他,只得终身跟他,项有什么想头!主人赏妾金钱,妾是感激得很的。但只好为婢佣,报答万一。若要妾弃夫改适,这便万万不能了。”土豪道:“我知道你不能了帐,我已替你了帐了。你到外面看来。”丐妇跨出中庭,传入左面马房,王五的尸首,已经躺在地下。丐妇见土豪跟了出来,料得不可力敌,只可智诱,便指着王五骂道:“薄幸奴,你日日鞭挞我,知道也有今日吗?真正算得孽报呢!”
回顾土豪道:“这人虽则不仁,我究同他夫妻一场。你如爱妾,买他一片土地埋葬埋葬,我亦甘心从你了。”土豪叫人抬了尸首,亲自带着夫役出去,另叫一仆守着丐妇。丐妇见土豪去远,暗向那仆道:“我日卧在破庙里,是个丐妻,终朝市上行乞,何等疏放!如今做了贵家妾,饮食起居,事事拘束,有什么趣呢?”那仆道:“你真不中抬举了。”丐妇道:“不是这等说,主人姬妾多,爱我未必能久。我只想一夫一妇,不至冻馁。我不是懒惰的人,烧茶煮饭,我都肯的。你家里有人么?我不如跟了你去。”那仆道:“主人归来,不见你我,那肯干休呢?
”丐妇道:“我有一计,不识你肯从否?此时主人未归,你速向官署出首,说道主人杀人,主人必定入狱。趁着阖家无主,我同你卷点衣饰,逃赴他乡,不是天长地久的夫妻吗?”那仆连称好计,飞也报县去了。等得主人归来,官差早在家候着,不问情由,竟铁索锒铛而去。县官升堂问案,丐妇早跪将上来,把如何入门,如何唱歌,如何计诱,如何谋杀,一五一十,供得清楚。指着土豪是造意,指着仆人是下手。县官验捡尸首,确是醉后被搤。主仆无可抵赖,只得俯首认罪。丐妇还对土豪骂道:“贼奴,你也知罪了。我是清白女子,岂肯从你!我的不肯遽死,是要替夫报仇。如今青天大老爷明鉴,我可从夫地下了。”拔出小刀,登时刎在堂上。县官要替他造牌坊呢!
蒲洲慨叹一回。车夫赶着驴子,按站尖宿,到得京都,住在安徽会馆。这时正值福相国济、文相国庆柄政,二人都雅慕神仙,广罗婢妾,黄冠羽士,接踵相门,研究那黄帝、容成的秘术。正是:每将邃古无稽语,误认群仙不死方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
第四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