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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8-蔡东藩明史演义--蔡东藩-第189页

居正默然不应。杨博亦插入道:“愿相公主持公议,保全元气。东厂中人,宁有良心?倘株连众多,后患何堪设想?”居正仍坐在当地,不发一言。博与守礼,复历数先朝政府,如何同心辅政,弼成郅治,到了夏言、严嵩、徐阶、高拱等人,互相倾轧,相名坐损,可为殷鉴。居正甚不耐烦,竟忿然道:“两公今日,以为我甘心高公么?厂中揭帖具在,可试一观!”说至此,奋身入内,取厂中揭帖,出投博前道:“公请看来!与我有无干涉!”全是意气用事。博从容取阅,从头细瞧,但见帖中有二语云:“大臣所供,历历有据。”这“历历有据”四字,乃是从旁添入,默认字迹,实系居正手笔。偏露出马脚来。当下也不明说,惟嗤然一笑,又将揭帖放入袖中。居正见一笑有因,猛忆着有四字窜改,只好支吾说道:“厂中人不明法理,故此代易数字。”守礼道:“机密重情,不即上闻,岂可先自私议?我两人非敢说公甘心高氏,但是目下回天,非仗公力不可!”杨、葛两公,可谓有心人,看出破绽,仍用婉言,不怕居正不承。居正至此,无可推诿,方揖谢道:“如可挽回,敢不力任。但牵挽牛尾,很觉费事,如何可以善后呢?”杨博道:“公特不肯力任呢!如肯力任,何难处置,现惟得一有力世家,与国家义同休戚,便可托他讯治了。”居正感悟,欣然道:“待我入内奏闻,必有以报两公。”两人齐声道:“这是最好的了,造福故家,留名史策,均在此举哩!”说罢,拱手告别。
  居正送出两人,即入宫请独对,自保高拱无罪,请特委勋戚大臣,澈底查究。神宗乃命都督朱希孝,左都御史葛守礼,及冯保会审王大臣。希孝系成国公朱希忠弟,接了此旨,忙与乃兄商议道:“哪个奏闻皇上,弄出这个难题目,要我去做?一或失察,恐宗祀都难保了。”说着,掩面涕泣。正是庸愚。希忠也惶急起来,相对哭着。一对饭桶,不愧难兄难弟。哭了半晌,还是希忠有点主意,令希孝去问居正。居正与语道:“不必问我,但去见吏部杨公,自有方法。”希孝当即揖别,往谒杨博,且语且泣。博笑道:“这不过借公勋戚,保全朝廷大体,我等何忍以身家陷公?”希孝呜咽道:“欲平反此狱,总须搜查确证,方免谗言。”博又道:“这又何难!”当下与希孝密谈数语。希孝才改忧为喜,谢别而回,暗中恰遣了校尉,先入狱中,讯明刀剑来由。大臣始不吐实,经校尉威吓婉诱,方说由辛儒缴来,并将他指使改供事,略说一遍。是一个反复无常的罪犯,冯保也未免自误。校尉复说道:“国家定制,入宫谋逆,法应灭族,奈何自愿引罪?你不如吐实,或可减免。”大臣凄然道:“我实不知。辛儒说我持刀犯驾,罪坐大辟,因教我口供如此,不特免罪,且可富贵,谁知他竟是诳我呢!”说至此,大哭不止。
  校尉反劝慰一番,始行复命。
  适高氏家人,已逮入京,希孝乃偕冯保、葛守礼,三人升厅会审。明朝故事,法司会审,须将本犯拷打一顿,叫作杂治。大臣上得法庭,冯保即命杂治,校尉走过,洗剥大臣衣服,大臣狂呼道:“已经许我富贵,为何杂治我?”校尉不理,将他搒掠过了,方推近公案跪下。希孝先命高氏家人,杂列校役中,问大臣道:“你看两旁校役,有无认识?”大臣忍着痛,张目四瞧,并无熟人,便道:“没有认识。”冯保即插嘴道:“你敢犯驾,究系何人主使,从实供来!”大臣瞪目道:“是你差我的。”保闻言大惊,勉强镇定了神,复道:“你不要瞎闹!前时为何供称高相国?”大臣道:“是你教我说的。我晓得什么高相国?”又证一句,直使冯保无地自容。保失色不语。希孝复问道:“你的蟒袴刀剑,从何得来?”大臣道:“是冯家仆辛儒,交给我的。”索性尽言,畅快之至。保听着这语,几欲逃座,两肩乱耸,态度仓皇。还是希孝瞧不过去,替保解围道:“休得乱道!朝廷的讯狱官,岂容你乱诬么?”遂命校尉将大臣还押,退堂罢讯。
  保踉跄趋归,暗想此案尴尬,倘大臣再有多言,我的性命,也要丢去,便即遣心腹入狱,用生漆调酒,劝大臣饮下,大臣不知是计,一口饮讫,从此做了哑子,不能说话。此时宫内有一殷太监,年已七十多岁,系资格最老的内侍,会与冯保同侍帝侧,谈及此事。殷太监启奏道:“高拱忠臣,岂有此事!”又旁顾冯保道:“高胡子是正直人,不过与张居正有嫌,居正屡欲害他,我辈内官,何必相助!”原来高拱多须,所以称为胡子。保闻言,神色渐沮。内监张宏,亦力言不可,于是狱事迁延。等到刑部拟罪,只把大臣斩决,余免干连。一番大风浪,总算恬平,这也是高拱不该赤族,所以得此救星。拱闻此变,益发杜门谢客,不问世事。拱本河南新郑人,嗣后出仕中州的官吏,不敢再经新郑,往往绕道而去。统是偷生怕死的人物。至万历六年,拱方病殁,居正奏请复拱原官,给与祭葬如例。又似强盗发善心。惟冯保余恨未释,请命太后一切赐恤,减从半数。祭文中仍寓贬词,后来追念遗功,方赠拱太师,予谥文襄。小子有诗咏高拱道:
  自古同寅贵协恭,胡为器小不相容?
  若非当日贤臣在,小过险遭灭顶凶。
  欲知明廷后事,且俟下回续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