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”炀帝笑道:“富贵乃偶然之物,卿偶然失之,朕偶然得之,何足介意。”因问道:“临春、结绮、望仙三阁,近来风月何如?”后主道:“风月依然如旧,只是当时那些锦锈池台,已化作白杨青草矣!”炀帝又问道:“闻卿曾为张丽华造一桂宫,在光昭殿后,开一圆门,就如月光一般。四边皆以水晶为障,后庭却设素粉的罘囗,庭中空空洞洞,不设一物,惟种一株大桂树,树下放一个捣药的玉柞臼,臼旁养一个白色免儿。叫丽华身披素裳,梳凌云髻,足穿玉华飞头履,在中间往来,如同月宫嫦娥,此事果有之么?”后主道:“实是如此。”炀帝道:“若然亦觉太侈。”后主道:“起造宫馆,古昔圣王,皆有一所,月宫能费几何?臣不幸亡国,便以为侈。今不必远引古人为证,就如陛下文皇帝临国时,何等节俭,也曾为蔡容华夫人造潇湘绿绮窗,四边都以黄金打成芙蓉花,妆饰在上;又以琉璃网户,将文杏为梁,雕刻飞禽走兽,动辄价值千金,此陛下所目睹,独非侈乎?幸天下太平,传位陛下,后日史官,但知称为节俭,安肯思量及此。”炀帝笑道:“卿可谓善解嘲矣!若如此说,则先帝下江南时,卿一定尚有遗恨。”后主道:“亡国实不敢恨;只想在桃叶山前,将乘战舰北渡,那时张丽华方在临春阁上,试东郭逡的紫毫笔,写小研红笺,要做答江令的壁月诗句,尚未及完,忽见韩擒虎拥兵直入。此时匆匆逼迫,致使丽华诗句未终,未免微有不快耳。”炀帝道:“如今丽华安在?”后主道:“现在舟中。”炀帝道:“何不请来一见?”
后主叫内相往船上去请,只见船中有十来个女子,拿着乐器,拜着酒肴,齐上岸来,看见炀帝,齐齐拜伏在地。炀帝忙叫起来,仔细一看,只见内中一个女子,生得玉肩双(享单),雪貌孤凝,韵度十分俊俏。炀帝目不转睛,看了半晌。后主笑道:“比我家姑娘宣华夫人容貌如何?”炀帝道:“正如邢之与尹,差堪伯仲。”后主道:“陛下再三注盼,想是不识此人,此即张丽华也。”炀帝笑道:“原来就是张贵妃,真个名不虚传。昔闻贵妃之名,今睹贵妃之面,又与故人相聚,恨无酒肴,与二卿为欢。”后主道:“臣随行到备得一尊,但恐亵渎天子,不敢上献。”炀帝道:“朕与故交,一时助兴,何必拘礼?”后主随叫丽华送上酒来。炀帝一连饮了三四杯,对后主说道:“朕闻一曲后庭花,擅天下古今之妙,今日幸得相逢,何不为朕一奏?”丽华辞谢道:“妾自抛掷岁月,人间歌舞,不复记忆久矣;况近自井中出来,腰肢酸楚,那里有往常姿态,安敢在天子面前,狂歌乱唱。”炀帝道:“贵妃花嫣柳媚,就如不歌不舞,已自脉脉消魂,歌舞时光景,大可想见,何必过谦。”后主道:“既是圣意殷殷,卿可勉强歌舞一曲。”丽华无可奈何,只得叫侍儿将锦捆铺下,齐奏起乐来。他走到上面,按着乐声的节奏,巧翻彩绸,娇折纤腰,轻轻如蝴蝶穿花,款款如蜻蜓点水。起初犹乍翱乍翔,不徐不疾,后来乐声促奏,他便盘旋不已,一霎时红遮绿掩,就如一片彩云,在满空中乱滚。须臾舞罢乐停,他却高吭新音唱起来:
丽宇芳林对高阁,新装艳质本倾城。
映户凝娇乍不进,出帷含态笑相迎。
妖姬脸似花含露,玉树流光照后庭。
丽华歌舞罢,喜得个炀帝魂魄俱消,称赞不已,随命斟酒二杯,一杯送后主,一杯送丽华。后主接杯在手,忽泫然泣下道:“臣为此曲,不知费多少心力,曾受用得几日,遂声沉调歇。今日复闻歌此,令人不胜亡国之感。”炀帝道:“卿国虽亡了,这一曲玉树后庭花,却是干秋常在的,何必悲伤?卿酷好翰墨,别来定有新咏,可诵一二,与朕赏鉴。”后主道:“臣近来情景不畅,无兴作诗;只有寄侍儿碧玉与小窗诗二首,聊以塞责,望陛下勿晒。”因诵小窗诗云:
午睡醒来晓,无人梦自惊。夕阳如有意,偏傍小窗明。寄侍儿碧玉诗云:
离别肠应断,相思骨合销。愁魂若飞散,凭仗一相招。
炀帝听罢,再三称赏。后主道:“亡国唾余,怎如陛下,雄材扌炎藻,高拔一时?”丽华道:“妾闻陛下天翰淋漓,今幸得垂盼,愿求一章,以为终身之荣。”炀帝笑道:“朕从来不能作诗,有负贵妃之请奈何?”丽华道:“陛下醉接望江南词,御制清夜游曲,俱顷刻而成,何言不能?还是笑妾丑陋,不足以当珠玉,故以不能推托?”炀帝道:“贵妃何罪朕之过也。朕当勉强应酬。”丽华命侍儿将文房四宝放下,炀帝拂笺,信笔题诗一首云:
见面无多事,闻名尔许时。坐来生百媚,实个好相知。
炀帝写完,送与丽华。丽华接在手中,看了一遍,见诗意来得冷落,微有讥讽之意,不觉两脸俱红赤起来,半晌不做一声。后主见丽华含嗔带愧,心下也有几分不快,便问炀帝道:“此人颜色,不知比陛下萧后,还是谁人美丽?”炀帝道:“贵妃比萧后鲜妍,萧后比贵妃窈窕,就如春兰与秋菊一般,各自有一时之秀,如何比得?”后主道:“既是一时之秀,陛下的诗句,何轻薄丽华之甚?”炀帝微微笑道:“朕天子之诗,不过适一时之兴而已,有甚么轻薄不轻薄?”后主大怒道:“我亦曾为天子,不似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