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心观村景。
一路行程来得快,前面就是三家村。
员外问:“债户在哪块?”安童说:“沟里这三家就是。”员外把账簿一翻说:“账簿上只有七家村,没有三家村!”“不错,从前是七家,那年水荒搬了两家,后来旱荒逃走两家,所以,现在就剩三家。”
员外问:“李清明是哪一家?”安童用手一指:“喏,四周是小沟,宅基像馒首,门前有座小桥的就是他的家。”安童想,李清明手中虽寒苦,人倒很慷慨,平时遇到我们喝茶喝酒,总是他掏腰包,今天员外御驾亲征,怎好让猫鼠敌面呢?想到这,就对员外说:“主公,你且在桥外等一刻,我去看看李清明可在家?”于是一个快跑来到李家门口高喊:“李清明可在家?”李清明的妻子宦氏是一张说嘴,她问:“门外哪个?”“不要哪个这个,今天员外亲自来啦,你有与没有都要作个准备!”
李清明闻听这一声,吓得三魂剩二魂。
往常先生伙计到,一杯清茶挡过门。
今朝员外亲出征,我袖管里掏不出半分文。
宦氏说:“你这个笨鬼,不好出去避一避,等我把他打发走了再回来,不就躲过去啦!”“从哪里出去呢?”“门多哩,随你从哪门走!”这下,想办法,拆壁脚;拆呀拆,拆出个“非礼勿——动”
李清明攻出壁脚头,跳过篱障跨园沟。
脚趾踢得竹墩头,鲜血淌来紫血流。
吓得气总不敢嗅,只因躲债的祸场头。
不提李清明躲债,再讲员外上桥。
李清明家是一尺三寸宽的竹夹桥,马儿不能从上跑。安童将马对树桩上一系,手搀员外往桥上一跨,夹桥的竹子直炸;歪歪倒倒往前跑,“叽夹叽夹”只是摇。员外喊声:“不好不好,这独木桥要倒。”“员外,这不是木桥,是空心竹桥。”几根竹竿一夹,草绳一扎,烂泥一塌,跑上去“叽夹叽夹”,摇得员外站不住脚。安童说:“员外你胆子放大点,腿不要发抖,我来搀牢你的手。”员外从南岸跑到北岸,吓得浑身放汗。他有感于桥:
李清明家夹竹桥,走到中间两头摇。
若不是安童搀得好,要湿掉我湖州大皮袄。
钱还不曾要到手,魂灵几乎上九霄。
员外到门前便问:“李清明的人呢?”宦氏装聋作哑问:“外面哪个?”安童说:“我家员外。”“啊呀,员外你是什么风吹来的? 对不起,我真是年初一下雨——湿节”。员外一看便说:“怪不得你要穷? 太阳上来几丈高,还在床上伸懒腰哩,真是要得穷,天天睡到日头红。”“员外,你这话不对。也有人说,要得富,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。譬如——
东村有个穷奶奶,半夜三更就起来。
儿子上街挑水卖,丈夫出门去樵柴。
媳妇忙了种青菜,自己在家打草鞋。
一年四季忙不住,恨不得要穷翻过来。
西村有个富奶奶,日高三丈才起来。
丈夫出门坐骡马,自己出门轿子抬。
儿子手不拈黄丝,媳妇年轻就做太太。
端来吃,请来坐,直到如今还发大财。”
员外听得不耐烦, 便催:“快些起身唷!”宦氏说:“员外你不要催, 我有半段起来了。”“安童, 这些人的身子也分段了?”“员外,不是人身分段,她坐起来披上衣服算是上半段起身;裤子套好,算是下半段离床。”员外说:“快些开门,让我们进去坐坐!”“啊,员外你别急,我来卷大门迎接你!”
员外听说卷大门,恨不得笑了肚子疼。
“安童,今天清清大早,钱不曾要到,笑话倒听来不少,他家的大门怎是卷的?”“员外,他家不是大门,是芦柴编的帘子,夜上挂起来挡风遮雾的。”话言未了,宦氏将芦帘卷好,连忙端一张哼不伦凳,大凳不像大凳,小凳不像小凳,一块板四个眼,只有三只脚。宦氏将凳倚住壁脚放下:“员外请坐。”安童眼明手快,见是一张缺脚凳,连忙把凳子扶扶平。员外一手撩住湖州袍,一手摸着凳角,身子对下一落,“碰叮通”一个倒栽葱,磕得满身是泥。员外恼羞成怒,手对宦氏一指:
李清明家太不该,这个女子心肠歪。
无钱偿还你好讲,为何推我跌下来。
宦氏说:“员外,众目睽睽,冤枉到底,刚才我不曾碰到你。”安童说:“员外,不能怪她,只怪冒失鬼木匠打的三只脚凳”。“安童哥哥,也不能怪木匠,只怪我家穷。昨天早上烧早饭,锅堂里没柴添,外面没草拔,丈夫没办法,劈掉板凳一只脚。还算你们来得早的,有一张三只脚凳坐哩,只要到晚,没有草烧就要劈凳板。”
员外闻听这一声,冤家怎穷到这功程?
“宦氏,不提你丈夫便罢,提到你丈夫呗叫他出来见我!”宦氏立时眼泪珠抛,哭道:
我丈夫出门去樵柴,倒有两天未回来。
今天到夜三日整,未知死来未知生。
“宦氏,你丈夫可是晓得我要来收账,出门借钱跟我结算的?”“员外,我丈夫况且不是出去借钱的,就是出去借到钱,我家是寅时吃得卯时粮,也要留住活命度春天。我丈夫真是出去樵柴的,不过,他有时丢掉柴不樵就撑船的。”“喔,行船是个好营生,你家的船有多大,到哪里装生意?”“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