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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2-画学集成---第366页

住、坐得准,待至纯熟已极,空所依傍,自然意到笔随,其去“画无笔迹”不远矣。若徒见古人之画,笔笔有飞舞之势,而不揣其功力之深,猥以急切之心求之,反为古人所误矣,其实自误耳。
  以笔作画,何以要无笔迹此说似为难解,夫笔迹即
笔痕也,若满纸笔痕,岂复成画!然则何以去之学者当于一出笔即要有力,不可使虚头略有一些软处,亦不可使煞笔略有一些软处,如作画左去吻、右去肩者,先就笔之有形之痕而去之,然又非硬抹一笔,使无虚锋,即可谓之无痕。果尔,则孤另一笔,其痕更重,愈不可救何不见端石之鹳鹆眼乎,其与石合者,活眼也,即无痕也;其与石不合者,死眼也,即有痕也,要使笔落纸上,精神能充于中,气韵自晕于外,似生实熟,圆转流畅,则笔笔有笔,笔笔无痕已。昌黎之咏石鼓文日快剑斫断生蛟龟,平原之论书法曰如锥画沙、如印印泥,胥得之矣。
  画到无痕时候,直似纸上自然应有此画,直似纸上自然生出此画。试观断壁颓垣剥蚀之纹,绝似笔而无出入往来之迹,便是墙壁上应长出者。画到斧凿之痕俱灭,亦如是尔。昔人云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;吾于画亦云。
  旧谱于画石之法,授人以一字金针曰活。岂惟画石之笔当活,何笔不当活!但不可止取形活,如止取形活,则躁率轻浮之病皆生,究之仍非活也。惟笔尖刺纸,向下锥著用,又要提著用,弗任副毫摊在纸上,则运腕、运肘、运臂,俱有气力,即笔墨之极虚处,亦活泼泼地。故学者欲出纸,先入纸,则跳脱有日矣,活矣。
  画之善者曰巧匠,不善者日拙工。人也孰不欲巧哉,不知功力不到,骤求其巧,则织仄浮薄,甚有伤于大雅。学者须笔笔皆著实地,不嫌于拙,迨至纯熟之极,此笔操纵由我,则拙者皆巧,吾故曰;欲巧先拙,敏捷有日矣,敏捷有不巧者哉!
  画之用正锋,既谆谆言之矣,乃忽曰侧锋亦不可少,
则似语涉两歧。然欲为作画者说法,正不敢以大言欺人也。书之用中锋,自蔡中郎至唐之徐浩、邬彤、颜平原诸公,二十四传而绝。赵宋之家,已渐用侧锋,观坡公之偃波,即其明证。唐、宋画不可见矣,元则云林纯用侧锋,他家亦兼用之,正自有说。吾以为画中之山头、山腰,石筋、石脚,以及树杪、树根,凡笔线之峭立峻峭而外露者,定当以正峰取之。昔人之论画者有云:“作画用圓笔,方能深远,为其四面圆厚也。”此说非善学者亦不易解。他若山石之阴面、阴凹等处,用墨宜肥;夫肥其墨,必宽其笔以施之。笔宽则副毫多著于纸,正是侧锋。如于此处,必欲笔笔正锋,则恐类鱼骨,难乎其为画矣。学到极纯境界,自悟侧中寓正之意,非余自相矛盾也。
  晓山先生好学魏、晋人书,一日为余言疾涩二字诀,余初以为分解,晓山日:不然。余乃豁然顿悟曰:得毋涩为疾母,疾从涩生乎!相与大笑。此虽余二人之臆断,然非苦心于用笔者,或亦理会不到。
  用笔之法得,斯用墨之法亦相继而得。必谓笔、墨为二事,不知笔墨者也。今试使一能书者与不能书者,同于一方砚上用墨,及其书就,彩色迥不相侔,此人人所易见而易知者,何必更疑于墨法乎!昔人八生之说,有生水、生墨,其意尽谓用新汲之清水,现研之顶烟,毋使胶滞,取助气韵耳。非谓未能用笔,反有能用墨者。然作书止用黑墨,作画则又不然。洪谷子曰吴道玄有笔而无墨”,道玄亦画中宗匠,何至不知墨法彼精于用笔,略于用墨,即不免为洪谷子所不足,墨法又何可不与笔法并讲哉。墨有五色,黑、浓、湿、干、淡,五者缺一不可。五者备,
则纸上光怪陆离,斑斓夺目,较之著色画,尤为奇恣。得此五墨之法,画之能事尽矣。但用笔不妙,五墨具在,俱无气焰。学者参透用笔之法,即用墨之法;用墨之法,不外用笔之法,有不浑合无迹者乎。重若崩云,轻如蝉翼,孙过庭真写得笔墨二字出
  读古人书,而不信古人,是欲诬古人也。尽信古人,则又为古人所诬。苟我之理胜,虽六经有可删可革之文,岂可拘拘于古人之言,而不反求其理哉!前人日五墨,吾尝疑之,夫干墨固据一彩,不烦言而解;若黑也、浓也、淡也,必何如而后别乎湿湿也,又必何如而后别乎黑与浓与淡,今何不据前人之画,摘出一笔日此湿也,于黑与浓与淡有分者也,吾以为此离娄所不能判,宰我、子贡所不能言。盖湿本非专墨,缘黑与浓与淡皆湿,湿即藉黑与浓与淡而名之耳,即谓画成有湿润之气,所谓苍翠欲滴、墨沈淋漓者,亦只谓之彩,而不得谓之墨,学者其无滞于五墨之说焉可耳!
  五墨既欲去其一矣,即此四者,仍恐有所混同。何则淡与黑因大有别,浓则正当斟酌;不然,浓之不及者,将近于淡;浓之太过者,即近于黑。介乎淡与黑之间,异乎淡与黑之色,凡石之阴面、山之阴凹,视之苍苍郁郁,有云蒸欲雨气象,其浓之尽善而尽致者乎。
  用浓墨专在一处,便孤而刺目,必从左右配搭,或从上下添设,从有孤墨,顿然改观。且一幅丘壑,亦断无一处阴凹之理,如将浓墨散开,则五色斑斓,高高低低,望之自不能尽,文似看山不喜平,当从此处参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