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精处,画或乱头粗服,笔势槎桠,一经寥寥作数字,翻多奇趣。南田书法,柔媚入骨,往往题画多侵占画之地位,终非山水家题款也。余曾三见文与可真迹,落画板劣作四方形,竹既森动,书亦刚劲,但病其不称。昔人言一幅中有天然候款处,失之则伤局。此语良信。
余乡人谢g樵,用笔若快刀斫人,参苏、米为一,有时类陆放翁,盖自成一格者。画竹落笔如飞,于竹边疾书数十字,栩栩并竹而活矣。作小幅山水,行小草于其上,秀挺无伦。余见必太息,以为先生真善于署款者。g樵,漳丹[人,一生不出闽疆,画多为闽人收藏,故江左画家,恒不识有g樵。余师陈先生,恒对余称g樵不已。师固与
g樵同执业于汪瘦石先生者也。
临摹古人,若一点一画皆与真本无二,究何用处此不谓之临摹,但云写真足矣余每见名人巨幛或长卷,先将全局一览,观其结构之疏密,主客之朝揖,默识片时,即拣画中精神专注之处,亦以盈尺之眼光注之,体验其用笔之轻重,用墨之浓淡,皴擦本何家数,一一思索。盖多则不详,贪亦易忘,但从小小处著眼,会得此数诀,参以各家之法,便可放手而行。
学画与学书同,又与学诗同。孙、虞同学右军之书,而孙、虞截然。何、李同学工部之诗,而何、李各别。此沈朗倩之言也。元之四大家皆出董、巨,而四家不相沿袭。倪高士似独辟蹊径,实则倪画全出北苑,遗貌取神,自臻极诣。不宁惟是,但以梨园奏技论之,程长庚声价振一时,所传之弟子如谭鑫培、汪桂芬、孙菊仙三人,均出程派,而声吻各别,亦各臻其妙。观此则知不能恪守一先生之言,当自行变化矣。
凡观画,赏鉴家之眼光,与画家之眼光迥然不同。赏鉴家兼收并蓄,无论古今,苟当其意,即行收录。画家则取性之所近,譬如尚疏淡者必以绵密为繁,重奇伟者必以荒率为野,实则皆非也。是真画家,当具赏鉴家之眼力,然后济之以独到之学力。观黄鹤当证之以痴翁,于不类中求其类,到体会微处,王、黄家法亦正同耳。
昔人论画,贵一拙字。此诣真不易到。老手之颓唐,非拙也,既颓唐矣,或多败笔,不能谓之拙笔。拙者精神到,不肯一笔谐俗,亦无一笔近于矫揉,纯以天行,看似极拙,即之却雅极,则方谓之真拙。吾乡新罗山人,点染
山水中人物,真能拙矣。然新罗固能为工笔人物者,于山水中独不肯为,时时出以古拙之笔,盖不求工而能自出新意,此不惟验功候,亦验性灵也。
拙字之外,尚有一生字,却极难到。凡聪明过人者,初学作画,偶出一二笔极生,然有画工百思不到者;更求其常常如是,则不能矣,此天趣偶与人合也。惟神于画者,却能于熟复求生。盖绳墨二字,良工已得之烂熟,偶然斥去绳墨,便觉无绳墨中,却有自在游行之致,则生字之真面也。
凡作画,第一须乘兴。譬如身在名山水之间,于万峰合沓处,忽得一蜿蜒之微径;于水柳丛蔚处,偶见一宏敞之轩窗。明知不是画图,却成天然粉本,归而眦笔布景,有较真山水为明媚而幽邃者,此天与人合也。若在宾从纷呶间,最恨为人所泥,对客挥毫,即有十二分工夫,总带八分木强之气,万不能佳。本无兴致,而强为兴会,天与人离,即但言人,亦为俗气所杂,万无雅趣之足言。惟三两素心人相对谈艺,既酣,画兴偶动,临时抒以新意,或成不朽之作,画竟或跋或诗,亦恰与画称,方可谓之绝构。
奚铁生画,余累见之。笔墨秀润,学云林而不走入枯淡一路,墨气较浓,源出云林,而不肯步步追逐云林者也。率尔操觚者,学之亦容易成一篇幅,若终身由之,则拘局不能变化矣。铁生寓杭州,而梁山舟学士书名震天下,杭人至京师遗贵要者,必以梁书奚画为贽然奚画不必足匹梁书,然亦一时之杰也。
画人之传与不传,亦有幸不幸存乎其间余读当涂黄左田画友录,不期尽然伤也。孙据德者,芜湖人,与萧尺
木同时善山水。其友某以事下狱,孙将赎之,无资,则日悬其画于市卖之,冀以赎其友。顾乃不售,孙大愤,尽取而焚之。有识者于顽焰中夺得一幅,委金而去。孙追还其金,遂归芜湖,货其产千金,卒得脱其友于囹圄中,人争义之。顾今日举孙之名以问世,初无一知。呜呼,若孙先生者,不惟艺高,义亦高矣!
无法不足以作画,无理不足以成画,无趣亦不足尽画之妙。三者备而画已名家矣。余则谓趣外尚须韵之一字。作诗至神韵,为事已难;论画而取神韵,则倪高士其当之乎古大家画,均讲魄力,独云林疏疏落落,由北苑脱胎而来,未尝一笔泥乎北苑。每于水边林下,著一茅亭,而秋叶撼撼欲飞之状,在浅渚平沙、陂陀萦复外,萧然独具高致。浅人以为易学,动曰云林,取其简也,乃伧荒至不可耐。此中正自有天耳。
皴法能总诸家之长。石谷也,为惠崇即惠崇,为燕文贵即燕文贵,而论其本来面目,仍山樵也。惟其能山樵,故能摹仿各家,一无梗碍。若初学喜新,一家未成,动即迁徙,终至不能自立而后止。余曾在徐相国家,观查云壑临摹各大家长卷。卷长三丈,曰学某某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