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教何处分动静?无思无为,静乎?应事接物,动乎?虽无思无为,而此心常止者自然常运;虽应事接物,而此心常运者自然尝止。其常运者即省察之实地,而其常止者即存养之真机,总是一时小心着地工夫。故存养省察二者,不可截然分为两事,而并不可以动静分也。陆子曰:“涵养是主人翁,省察是奴婢。”今为钝根设法,请先其奴者,得讼过法。然此外亦别无所谓涵养一门矣。故仍存其说而不废,因补注曰静坐法。
改过说一
天命流行,物与无妄。人得之以为心,是谓本心,何过之有?惟是气机乘除之际,有不能无过不及之差者。有过而后有不及,虽不及,亦过也。过也而妄乘之,为厥心病矣。乃其造端甚微,去无过之地所争不能毫厘,而其究甚大。譬之木,自本而根,而干,而标。水自源而后及于流,盈科放海。故曰:“涓涓不息,将成江河。绵绵不绝,将寻斧柯。”是以君子慎防其微也。防微则时时知过,时时改过。俄而授之隐过矣,当念过便从当念改。又授之显过矣,当身过便从当身改。又授之大过矣,当境过当境改。又授之丛过矣,随事过随事改。改之则复于无过,可喜也。过而不改,是谓过矣。虽然,且得无改乎?凡此皆却妄还真之路,而工夫吃紧总在微处得力云。
“子绝四,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”,真能谨微者也。专言毋我,即颜氏之克己,然视子则已粗矣。其次为原宪之克伐怨欲不行焉,视颜则又粗,故夫子仅许之曰“可以为难矣”,言几几乎其胜之也。张子十五年学个恭而安不成,程子曰:可知是学不成,有多少病痛在。亦为其徒求之显著之地耳。司马温公则云:“某平生无甚过人处,但无一事不可对人言者,庶几免于大过乎!”若邢恕之一日三简点,则丛过对治法也。真能改过者,无显非微,无小非大,即邢恕之学,未始非孔子之学。故曰:“出则事公卿,入则事父兄。丧事不敢不勉,不为酒困。”不然,其自原宪而下,落一格转粗一格,工夫弥难,去道弥远矣。学者须是学孔子之学。
改过说二
人心自真而之妄,非有妄也,但自明而之暗耳。暗则成妄,如魑魅不能昼见。然人无有过而不自知者,其为本体之明,固未尝息也。一面明,一面暗,究也明不胜暗,故真不胜妄,则过始有不及改者矣。非惟不改,又从而文之,是暗中加暗、妄中加妄也。故学在去蔽,不必除妄。
孟子言:“君子之过,如日月之食。”以喻人心明暗之机,极为亲切。盖本心常明,而不能不受暗于过,明处是心,暗处是过。明中有暗,暗中有明,明中之暗即是过,暗中之明即是改,手势如此亲切。但常人之心,虽明亦暗,故知过而归之文过,病不在暗中,反在明中。君子之心,虽暗亦明,故就明中用个提醒法,立地与之扩充去,得力仍在明中也。乃夫子则曰内自讼,一似十分用力。然正谓两造当庭,抵死雠对,止求个十分明白。才明白,便无事也。如一事有过,直勘到事前之心果是如何。一念有过,直勘到念后之事更当何如。如此反复推勘,讨个分晓,当必有怡然以冰释者矣。《大易》言补过,亦谓此心一经缺陷,便立刻与之补出,归于圆满,正圆满此旭日光明耳。若只是皮面补缀,头痛救头,足痛救足,败缺难掩,而弥缝日甚,仍谓之文过而已。
虽然,人固有有过而不自知者矣。昔者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;子曰:“丘也幸,苟有过,人必知之。”然则学者虚心逊志,时务察言观色,以辅吾所知之不逮,尤有不容缓者。
改过说三
或曰:“知过非难,改过为难。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。有未尝复行之行,而后成未尝不知之知。今第曰知之而已,人无有过而不自知者,抑何改过者之寥寥也?”曰:知行只是一事。知者行之始,行者知之终。知者行之审,行者知之实。故言知则不必言行,言行亦不必言知,而知为要。夫知有真知,有常知。昔人谈虎之说近之。颜子之知,本心之知,即知即行,是谓真知。常人之知,习心之知,先知后行,是谓常知。真知如明镜常悬,一彻永彻。常知如电光石火,转眼即除。学者繇常知而进于真知,所以有致知之法。《大学》言致知在格物,正言非徒知之,实允蹈之也。致之于意而意诚,致之于心而心正,致之于身而身修,致之于家而家齐,致之于国而国治,致之于天下而天下平。苟其犹有不诚、不正、不修、不齐、不治且平焉,则亦致吾之知而已矣。此格物之极功也,谁谓知过之知非即改过之行乎?致此之知,无过不知。行此之行,无过复行。惟无过不知,故愈知而愈致。惟无过复行,故愈致而愈知。此迁善改过之学,圣人所以没身未已,而致知之功与之俱未已也。昔者程子见猎而喜,盖二十年如一日也。而前此未经感发,则此心了不自知,尚于何而得改地?又安知既经感发以后,迟之数十年,不更作如是观乎?此虽细微之惑,不足为贤者累,亦以见改过之难,正在知过之尤不易矣。甚矣,学以致知为要也。学者姑于平日声色货利之念逐一查简,直用纯灰三斗,荡涤肺肠,于此露出灵明,方许商量。日用过端下落,则虽谓之行到然后知到,亦可。昔者子路有过,七日而不食。孔子闻之,曰:“由知改过矣。”亦点化语也。若子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