必非天地阴阳之理则可。天地阴阳之理,犹圣人之圣也,尊其圣而谓圣人不足以当之,可乎?(十一)
(以上十一问答为卷一)
《孟子私淑录》
戴震
卷二
问:宋儒以气为理所凑泊附着,(朱子云:“人之所以生,理与气合而已。天理固浩浩不穷,然非使气,则虽有是理,而无所凑泊,故必二气交感,凝结生聚,然后是理有所附着。”)又谓理为生物之本,(朱子云:“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,生物之本也;气也者,形而下之器也,生物之具也。是以人物之生,必禀此理,然后有性;必禀此气,然后有形。”)人与禽兽得之为性也同,而致疑于孟子。(朱子云:“孟子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,不知人何故与禽兽异;又言犬之性犹牛之性,牛之性犹人之性与,不知人何故与牛犬异。此两处似欠中间一转语,须着说是形气不同,故性亦少异始得。恐孟子见得人性同处,自是分晓直截,却于这些子未甚察。”)今据《易》之文,证明一阴一阳即天道之实体,其为气化,未为品物,乃孔子所称形而上;乃既为品物,孔子所称形而下。然则古贤圣所谓性,专就气禀言之欤?
曰:气化生人生物以后,各以类孳生久矣;然类之区别,千古如是也。循其故而已矣。在气化言之,曰阴阳,曰五行,又分之,则阴阳五行,杂糅万变,是以及其流行,不特品类不同,而一类之中,又复不同。孔子曰:“一阴一阳之谓道,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”人物各成其性,明乎性至不同也。语于善,咸与天地继承不隔;语于性,则以类区别,各如其所受。《六经》中言性,统举人物之全,见于此,人物之生本于天道。阴阳五行,天道之实体也。《大戴礼记》曰:“分于道谓之命,形于一谓之性。”分于道者,分于阴阳五行也。一言乎分,则其所受有偏全厚薄昏明之不齐,不特品类不同,而一类之中,又复不同是也。各随所分而形于一,各成其性也。《中庸》首言天命之谓性,不曰天道而曰天命者,人物咸本于天道,而成性不同,由分于道不能齐也,以限于所分,故曰天命。从而名其禀受之殊曰性,因是日用事为皆由性起,故曰率性之谓道,身之动应无非道也,故曰不可须臾离,可离非道。可、如体物而不可遗之可,君子不使其身动应或失,故虽无事时,亦如有事之戒慎恐惧,而不敢肆,事至庶几少差谬也。然性虽下同,大致以类为之区别,故《论语》曰:“性相近也。”此就人与人相近言之者也。孟子曰:“凡同类者举相似也,何独至于人而疑之?圣人与我同类者,”言同类之相似,则异类之不相似明矣;故诘告子生之谓性曰:“然则犬之性,犹牛之性,牛之性犹人之性与,”明乎其必不混同言之也。孟子道性善,言必称尧舜,以人皆可以为尧舜,谓之性善,非尽人生而尧舜也。自尧舜至于凡民,其等差凡几,则其气禀固不齐,岂得谓非性有不同?然存乎人者皆有仁义之心,其趋于善也利,而趋于不善也逆其性而不利,所谓人无有不善,水无有不下,善乃人之性,下乃水之性,而非以善槩之于物。所谓故者以利为本,出于利乃性之本然也,顺而非逆,是以利也。然孟子固专言人之性,且其所谓善者,初非无等差之善,即孔子所云相近;孟子所谓苟得其养,无物不长;苟失其养,无物不消,所谓求则得之,舍则失之,或相倍蓰而无算者,不能尽其才者也,即孔子所云习至于相远,孟子所谓梏之反复,违禽兽不远,即孔子所云下愚之不移。宋儒未审其文义,遂彼此间隔。在天道为阴阳五行,在人物分而有之以成性,由成性各殊,故材质各殊。材质者,性之所呈也,离材质恶睹所谓性哉!故孟子一则曰,非才之罪,再则曰,非天之降才尔殊,(才、材,古字通用。)人之材得于天独全,故物但能遂其自然,人能明于必然。孟子言圣人与我同类,又言犬马之不与我同类,是孟子就人之材之美断其性善明矣。材与性之名,一为体质,一为本始,所指各殊,而可即材之美恶以知其性,材于性无所增损故也。合《易》《论语》《孟子》之书言性者如是,咸就其分阴场五行以成性为言,奈何别求一凑泊附着者为性,岂人物之生,莫非二本哉!返而求之,知其一本,或庶几焉。(十二)
问:朱子本程子性即理也一语,释《中庸》天命之谓性,申之云:“天以阴阳五行,化生万物,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,犹命令也。于是人物之生,因各有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,所谓性也。”其释《孟子》云:“以气言之,知觉运动,人与物若不异也,以理言之,则仁义礼智之禀,岂物之所得而全哉?告子不知性之为理,而以所谓气者当之,盖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,人与物同,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,人与物异也。”两解似相阂隔,其作《中庸或问》有云:“虽鸟兽草木之生,仅得形气之偏,而不能通贯乎全体,然其知觉运动,荣瘁开落,亦皆循其性,而各有自然之理焉。至于虎狼之父子,蜂蚁之君臣,豺獭之报本,雎鸠之有别,则其形气之偏,又反有以存其义理之所得。”合观朱子言性,不出性即理也之云,故云告子不知性之为理。既以性属之理,理即其所谓仁义礼智之禀,天地人物事焉,不闻无可言之理,故解《中庸》,合人物言之;以物仅得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