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、管夷吾其問其答,固宜若是矣。二子之問答,譬猶果蓏之理,其言適有與道相當者。故列子取其說以寓夫至道,非欲學者為管晏之所為也。
管夷吾曰:吾既告子養生矣,送死奈何?晏平仲曰:送死略矣,將何以告焉?管夷吾曰:吾固欲聞之。平仲曰:既死,豈在我哉?焚之亦可,沉之亦可,瘞之亦可,露之亦可,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,衮裳繡文而納諸石椁亦可,唯所遇焉。管夷吾顧謂鮑叔、黃子曰:先死之道,吾二人進之矣。
解曰:得道者之於送死,以天地為棺椁,以日月為連璧,以星辰為珠機,以萬物為齋送,則其所遇烏乎往而不可哉?
沖虛至德真經解卷之十五竟
沖虛至德真經解卷之十六
宋杭州州學內舍生臣江遹上進
楊朱中
子產相鄭,專國之政;三年,善者服其化,惡者畏其禁,鄭國以治,諸侯憚之。而有兄曰公孫朝,有弟曰公孫穆。朝好酒,穆好色。朝之室也,聚酒千鍾,積趨成封,望門百步,糟漿之氣逆於人鼻。方其荒於酒也,不知世道之安危。人理之悔吝,室內之有亡,九族之親疏,存亡之哀樂也,雖水火兵刃交於前,弗知也。穆之後庭,比房數十,皆擇稚齒婑媠者以盈之。方其聃於色也,屏親呢,絕交游,逃於後庭,以晝足夜,三月一出,意猶未愜。鄉有處子之娥姣者,必賄而招之,媒而挑之,弗獲而後已。子產日夜以為戚,密造鄧析而謀之,曰:僑聞治身以及家,治家以及國,此言自於近至於遠也。僑為國則治矣,而家則亂矣。其道逆耶?將奚方以救二子?子其詔之。鄧析曰:吾怪之久矣,未敢先言。子奚不時其治也,喻以性命之重,誘以禮義之尊乎?子產用鄧析之言,因間以謁其兄弟,而告之曰: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,智慮。智之所將者,禮義。禮義成,則名位至矣。若觸情而動,聰於嗜慾,則性命危矣。子納喬之言,則朝自悔而夕食祿矣。朝穆曰:吾知之久矣,擇之亦久矣,豈待若言而後識之哉?凡生之難遇而死之易及,以難遇之生,俟易及之死,可孰念哉?而欲尊禮義以夸人,矯情性以招名,吾以此為弗若死矣。為欲盡一生之歡,窮當年之樂,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飲,力憊而不得肆情於色;不遑憂名聲之醜,性命之危也。且若以治國之能夸物,欲以說辭亂我之心,榮祿喜我之意,不亦鄙而可憐哉?我又欲與若別之,夫善治外者,物未必治,而身交苦;善治內者,物未必亂,而性交逸。以若之治外,其法可暫行於一國,未合於人心;以我之治內,可推之於天下,君臣之道息矣。吾常欲以此術而喻之,若反以彼術而教我哉?子產忙然無以應之。佗日以告鄧析,鄧析曰:子與真人居而不知也,孰謂子智者乎?鄭國之治偶爾,非子之功也。
解曰:肆情於色,人情之所惑著,人理之所甚醜者。恣口之飲,人情之所同欲,先王之所誥戒者。常人之情,目欲視色,至於閼明而不得恣者,非真能黜嗜慾也,畏夫性命之危,有所拘而不得逞耳。口欲美味,至於閼適而不得恣者,非真能忘好惡也,惡夫名聲之醜,有所避而不得恣爾。由是尊禮義,矯情性,終於其身,視其外若能恬淡無為者,語其坐馳之情,則其疾俛仰之間,再撫四海
之外,志念所在,無所不至,亦無所不為矣。若是則百年之生,內愁其心智,外苦其形體,何生之樂哉?若夫朝穆之所為,則真而已矣。其所謂恣口之飲者,非荒酖于酒也。其所謂肆情於色者,非沉湎冒色也。蓋朝穆於世道之安危、人理之得喪,知之久矣,擇之亦久矣。為欲盡一生之歡,窮當年之樂,故恣口之飲,肆情於色,雖名聲之醜,曾不遑憂性命之危,亦不暇恤,此所謂治內而不治外,無愧乎道德,不為仁義之操而敢為淫僻之行者也。以其道之真以治身者,推而行之,天下可土直而治也。子產方且以乘輿濟人於溱洧,為治未免為國人之所非、鄧析之所屈。所謂善治外者,物未必治而身交,若其法可暫行於一國,未合於人心者也,安足以知二子之真?其不能知則亦已矣,又以說辭亂其心,榮辱喜其意,則其為誠可鄙,其意為可憐矣。以是相鄭而專國之政,雖曰善者服其化,惡者畏其禁,初不知其所以為治,是殆得之於偶爾,豈其功哉?子產之於朝穆,適居季孟之間,其趨操之不侔,內外之異治若此,故曰使道而可以告人,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也。且為鄧析者,其初於朝穆之道為未察也,故聞子產之言則與子產同其戚;其終於朝穆之道為有得也,故聞子產之言則與子產異其知也。噫,微鄧析之言,則後之觀朝穆者幾不盡同子產之戚而終莫能知其真矣。
衛端木叔者,子貢之世也,藉其先貲,家累萬金,不治世故,放意所好。其生民之所欲為,人意之所欲玩者,無不為也,無不玩也。墻屋臺榭,園囿池沼,飲食車服,聲樂嬪御,擬齊楚之君焉。至其情所欲好、耳所欲聽,目所欲視、口所欲嘗,雖殊方偏國,非齊土之所產育者無不必致之,猶藩墻之物也。及其游也,雖山川阻險塗逕脩遠,無不必之,猶人之行咫步也。賓客之在庭者日百往,庖厨之下不絕煙火,堂廡之上不絕聲樂。奉養之餘,先散之宗族;宗族之餘,次散之邑里;邑里之餘,乃散之一國。行年六十,氣幹將衰,棄其家事,都散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