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之謂窮。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,其何窮之為。故自省而不窮於道,臨難而不失其德。天寒既至,霜雪既降,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。陳蔡之隘,於丘其幸乎。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,子路扢然執干而舞。子貢曰:吾不知天之高也,地之下也。古之得道者窮亦樂,通亦樂,所樂非窮通也。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。故許由娛於穎陽而共伯得乎丘首。
藜羹不糝,言有菜而無米也。藉,陵轢之也。無禁者,不以為罪也。天寒既至,知松栢之茂,即所謂歲寒而後知松栢也。因陳蔡之厄,而後聖人固窮之道可以自見,可以為法於後世,故曰於丘其幸乎。削然,音消瀟酒之意。反琴者,再取琴而彈也。扢然,躍然也。子路聞此言而喜也。子貢以下數句,謂子貢因此而悟也。丘首,山名也。所謂共伯未必為共和,大抵皆寓言,難以實求之。其意蓋謂子貢喜而有言,遂稱許由之徒所以能終隱者,亦是窮而樂其道也。許由共伯皆託子貢之言。商周者,周之都有商之舊地民也。
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,北人無擇曰:異哉,后之為人也。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。又欲以其辱行漫我,吾羞見之。因自投清冷之淵。
不若是而已,言舜之所為已自不是,汝之自失止在一身,可以已矣。而又欲汙我,遂投淵而死。此事他無經見,亦只寓言也。辱行,猶曰穢德也。
湯將伐桀,因卞隨而謀,卞隨曰:非吾事也。湯曰:孰可。曰:吾不知也。湯又因務光而謀,務光曰:非吾事也。湯曰:孰可。曰:吾不知也。湯曰:伊尹何如。曰:強力忍垢,吾不知其他也。湯遂與伊尹謀,伐桀尅之。以讓卞隨,卞隨辭曰:后之伐桀也謀乎我,必以我為賊也;勝桀而讓我,必以我為貪也。吾生乎亂世,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,吾不忍數聞也。乃自投稠水而死。湯又讓務光曰:知者謀之,武者遂之,仁者居之,古之道也。吾子胡不立乎。務光辭曰:廢上,非義也;殺民,非仁也。人犯其難,我享其利,非廉也。吾聞之曰,非其義者不受其祿,無道之世不踐其土。况尊我乎。吾不忍久見也。乃負石而自沈於瀘水。
強力,有作為之意。忍垢,耐世俗汙辱之事。武者遂之,言戰伐者成功也。仁者居之,以務光為仁者也。卞隨務光皆古之隱者,但其自沈一節,亦不可考,或亦寓言而已。
昔周之興,有士二人處於孤竹,曰伯夷叔齊。二人相謂曰:吾聞西方有人,似有道者,試往觀焉。至於岐陽,武王聞之,使叔旦往見之,與盟曰:加富二等,就官一列,血牲而埋之。二人相視而笑曰:嘻,異哉。此非吾所謂道也。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,時祀盡敬而不祈喜,其於人也,忠信盡治而無求焉。樂與政為政,樂與治為治。不以人之壤自成也,不以人之卑自高也,不以遭時自利也。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,上謀而下行貨,阻兵而保威,割牲而盟以為信,揚行以悅眾,殺伐以要利,是推亂以易暴也。吾聞古之士,遭治世不避其任,遇亂世不為苟存。今天下闇,周德衰,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,不如避之以潔吾行。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,遂餓而死焉。若伯夷叔齊者,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必不賴。高節戾行,獨樂其志,不事於世,此二士之節也。
叔旦,叔者,弟之稱也。加富二等者,言倍其祿也。就官一列,極其品也。殺牲而取其血以盟,而後埋之。舉神農而言,謂上古之世不如此也。時祀,祭以時也。不析喜者,祀而不求福也。盡治而無求者,無求名之心也。與政為政,治為治,雖有為而無容心也。遽為政者,汲汲然脩其善政也。下行貨者,言以爵祿而招誘天下之士也。阻兵,行險也。保威,立武也。揚行,揚其名也。以亂易暴,言與紂同惡也。其並乎周者,我若與周同乎斯世。是塗辱吾身也,猶曰如衣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。不賴者,不取以為資也。后山云親年方賴祿,是用此賴字。戾,行亢也。刻意曰為亢而已矣,即戾行也。言伯夷叔齊非欲為高節戾行,使於富貴,稍有可受#7之義則必受之矣,亦不至為此高亢之舉,惟其於義無可受之,理所以如此。天下闇,商亂也。周德衰者,謂周方興而其所為又如此也,惡其以智謀取天下,故曰德衰。此篇不全似莊子之筆,但隋珠彈雀,兩臂重天下,說反屠羊數段猶佳。然終不及他篇矣。若盜跖、說劍、漁父,則又甚焉。
南華真經口義卷之二十九竟
#1乃:明本作『 以』。
#2說:明本作『越』。
#3高:明本作『焉』。
#4素裳:原作『表素』,據明本改。
#5琴:明本作『瑟』 。
#6樹:明本作『木』。
#7受:明本作『愛』。
南華真經口義卷之三十
鬳齋林希逸
雜篇盜跖
孔子與柳下季為友,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。盜跖從卒九千人,橫行天下,侵暴諸侯。穴室樞戶,驅人牛馬,取人婦女。貪得忘親,不顧父母兄弟,不祭先祖。所過之邑,大國守城,小國入保,萬民苦之。孔子謂柳下季曰: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,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。若父不能詔其子,兄不能教其弟,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。今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