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見濛濛然爾。鵬之飛也既至於天上,則其下視人間,不知相去幾千萬里,其野馬塵埃相吹之息,亦必如此濛濛然,猶人之在下視天上也。此數句只是形容鵬飛之高,如此下,得來多少奇特。若如從前之說,以鵬為大,野馬塵埃為細,與前句不相接,後句不相關,如何見得他筆力。水之積也不厚,為下句風之喻也。坳堂,堂上坳深處也,其水既微,但能浮一芥而已,以杯盞之類置其間,則膠住矣。膠音教,言粘住不動也。鵬在天上,去地下九萬里,風自漢谷而起,而後蓬蓬然周遍四海。鵬既在上,則此風在下,培,厚也,九萬里之風乃可謂之厚風,如此厚風,方能負載鵬翼。背負青天,言飛之高也;莫之夭閼,無障礙也;圖南,自北海而謀南徙也。圖,謀也;蜩,蟬也;鸒鳩,學飛之小鳩也。譽或作鸒,音預,亦小鳥而已,兩字皆通。决起者,奮起而飛也;搶,突也。奮起而飛欲突至於榆枋之上,不過丈尺之高,有時猶不能至,又投諸地。控,投也,言我所飛不過如此,且有不能,彼乃欲藉九萬里之風而南徙於天池,奚以奚用也。此意謂淺見之人,局量狹小,不知世界之大也。
適莽蒼者,三飧而反,腹猶果然;適百里者,宿舂糧;適千里者,三月聚糧。之二蟲又何知。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,奚以知其然也。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;楚之南有冥靈者,以五百歲為春,五百歲為秋,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歲為春,八千歲為秋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,眾人匹之,不亦悲乎。
莽蒼者,一望之地,莽蒼然不見,我欲適之,一往一來,不過三飯,而腹猶果然。果,實也,食未盡消也,言其近也。將為百里之往,則必隔宿舂搗糧米,而去非可三飧而已。為千里之行,則須三月聚糧矣。此三句以人之行有遠有近,則所食亦有多有少,亦如人見有小大,則所志趣亦有遠近,又為鵬與蜩鳩之喻也。二蟲者,蜩鳩也。言彼何足以知此,故曰又何知。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,此兩句又是文之一體。以小知大知一句結上鵬鳩,又以小年大年一句生下一段譬喻。朝菌,大芝也,亦名日及,生於糞上,暮生,見日則死。彼但知有朝暮而已,安知有晦朔也。蟪蛄,寒蟬也,春生夏死,夏生秋死,不見四時之全,故曰小年。冥靈,木名也,大椿亦木名也。此亦寓言,不必求其實。言冥靈之生一千年方當一歲,大椿之生一萬六千年方當一歲,彭祖僅年八百,至今乃以高壽特聞於世,眾人皆欲慕之而不及,亦是見小而不知大也。久,壽也,匹,慕而求似之也。
湯之問棘也是已。窮髮之北有冥海者,天池也;有魚焉,其廣數千里,未有知其脩者,其名為鯤;有鳥焉,其名為鵬,背若太山,翼若垂天之雲,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,絕雲氣,負青天,然後圖南,且適南冥也。斥鷃笑之曰:彼且奚適也。我騰躍而上,不過數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間,此亦飛之至也,而彼且奚適也。此小大之辨也。
此段只是前段又翻說一箇證據。言向來湯曾問棘,即此事也。棘,人名也。是已,即是也。據此一句合結在下,以結語為起語,此其作文鼓舞處。窮髮,不毛也;扶搖,風勢也;羊角,亦風之屈曲勢也;摶,飛翔也;絕雲氣者,言九萬里之上更無雲氣。人言泰山絕頂,雲皆在山下,雷鳴如嬰兒聲,然今人亦言雲只在半天是也。圖南,且謀適南冥也。言謀為南徙之計,而後往南海也。斥,小澤也。斥澤之鷃,小鳥也。飛之至者,言我翱翔蓬蒿之間,其飛如此,亦至樂矣,又何必他往哉,其意即與前段同。
故夫知效一官,行比一鄉,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,其自視也亦若此矣。而宋榮子猶然笑之,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,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內外之分,辨乎榮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於世,未數數然也。雖然,猶有未樹也。夫列子御風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後反。彼於致福者,未數數然也,此雖免乎行,猶有所待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氣之辯,以遊無窮者,彼且惡乎待哉。故曰至人無己,神人無功,聖人無名。
知效一官,言其智能可以辦一職之事也。行比一鄉,言其德行可以比合一鄉而,使人歸向也。德見知於一君,是為遇合而可以號召於一國,言主一國之事也。此三等人,各以其所能為自足,其自視亦如斥鷃之類。宋榮子見之大者也。猶然,笑貌也。宋榮子之為人,雖舉世毀之譽之而不加勸沮,言不以為意也。視彼一鄉一國之士,但見可笑。然宋榮子之所以能此者,何也。蓋知本心為內,凡物為外,故曰定內外之分。在外者則有榮辱,在內者則無榮辱,知有內外之分,則能辨榮辱皆外境矣。斯已矣者,言道理只如此也。彼既以本心為重,外物為輕,則豈肯汲汲然以世俗為事。數數,汲汲也。雖然宋榮子之能固如此,亦未有大樹立作家處。若列子者,以身御風而行虛空之間,半月而後反。其御風之時泠然而善,此形容其飄飄之貌也,泠然,飄然也,善,美也。彼既能乘風而行,又視修身以求福,汲汲然惟恐不及者,不足言矣。未數數者,言其未肯似他如此數數也。人之行也在地,列子之行也御風,此雖免乎行矣,而非風則不可,故曰猶有所待。若夫乘天地之正理,御陰陽風雨晦明之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