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豺狼者,天下之至害也。然猶有不傷之所爾。其奢君之理則天下多事,天下多事則萬姓受其毒,其於豺狼亦已甚矣。是故古先聖君務脩儉德,土諧茅宇,梯衣康裘,捨難得之貨,捨無用之器,薄賦斂,省播役,損一人之愛好,益萬人之性命。故得天下歡娛,各悅其生矣。古先暴主志在奢淫,瑤臺象林,錦衣玉食,購難得之貨,斷無用之器,厚賦斂,煩楊役,益一人之愛好,損萬人之性命。故使天下困窮,不畏其死矣。夫死且不畏,豈可畏其亂乎。生且是悅,豈不悅其安乎。故人安者,天子所以得其安也;人亂者,天子所以罹其亂也。人主欲其己安而不念其人安,恐其人亂而不思其己亂,此不可謂其智也。且夫剖腹啗口不足謂其美也,溫踵動心不足謂其勞也。夫心口所以存者,為其踵腹也。腹之且剖,豈異口之剖耶。踵之且溫,豈異心之溫也。故人主所以稱至尊者,徒以有其人也。人且共益,則君孰與其損哉。人且共損,則君孰與其益哉。是故損己以益物者,物既益矣,而物亦益之。堯舜所以成其上聖,克保耆頤之壽也。益己以損物者,物既損矣,而物亦損之。癸辛所以陷其下愚,自取誅逐之敗也。是則彼之自損者,豈非自益之道歟。此之自益者,豈非自損之道歟。損益之途,固亦明矣。嗟夫。性命者,至重之理也;愛好者,不急之事也。今我捨一身之不急,濟萬姓之至重,不言所利,廣遂生成,永居南嶽之安,常有北辰之政,則普天率土孰為我損乎。夫以嗜慾無厭,貪求莫止,士饑糟糢,犬馬餘其粟肉,人衣皮毛,土木榮其錦討,忠不虛喪實,捨利取危,根棘生於梗途,鯨說游於沸海,則九州四域孰為益乎。故老氏曰:天之道,損有餘補不足。其是之謂歟。
敬慢第四
遠古之代,人心混沌,不殊於草木,取類於羽毛。後代聖人乃導之以禮樂,教之以仁義。然後君臣貴賤之制,坦然有章矣。然則禮之所先莫大乎敬,禮之所弊莫甚於慢。故以敬事天則神降,以敬理國則人和;以慢事天則神欺,以慢理國則人殆。下之不敬則不足以奉君,上之不敬則不足以御臣。是以地中有山,大易發謙尊之旨;海下於水,老氏著谷王之喻。相鼠有體,風詩刺其失儀;飛烏能言,古人記其無禮,則敬慢之問,美惡殊致。是故明主之於天下也,設壇授將,側席求賢,賁束帛於丘園,降安車於途巷,故得真龍就位,振鷺來庭,天下榮之,願從其化也。昧主之於天下也,披裳接士,露髮朝人,視賢良若草芥,比黎庶為豕畜,是以白駒投谷,飛鴻逝雲,天下惡之,願逃其恥也。然夫敬人者不必自賤,蓋欲用其人也;慢人者不必增貴,適足怨其人也。何以言之。昔文侯軾干木之聞,昭王築郭院之館,故得群才必至,駿足攸歸,何則,以敬之所致也。齊桓有葵丘之驕,漢祖輕過趙之罵,故有諸侯不附,大臣構述,何則,以慢之所致也。然夫向之所敬者,豈徒敬人而已哉。蓋以自敬也。向之所慢者,豈徒慢人而已哉。蓋以自慢也。故敬一人則千萬人悅,慢一人則千萬人怨;皆欲知好人之敬而不知行其所以敬,皆欲知惡人之慢而不知去其所以慢。此猶南望以求燕,北行以適越,誠有不可得也。且夫人主者,天下之表也,行書國策,言記史官。有一善,若慶雲之浮輝,天下之所欣賀;有一惡,若朝曰之帶蝕,天下之所傷嗟。不可類於匹夫,不慎其敬慢也。故人問田子方曰:富貴者驕人,貧賤者驕人乎。子方曰: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,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。貧賤者行不合道,言不合同,則去之。楚越若脫弊屐,奈何同之。是以虎豹墜谷頓為竄粉,螻蟻隨風無傷絲髮,輕重之理不同年而語也。故周公,文王之子,握吐為勞;馭者,晏嬰之僕,驕矜自若。豈非君子小人之道敬慢殊途者乎。夫尺蟆求伸亦因其屈,鷥烏將擊必先以卑,以貴下賤大得人也。故老氏曰:後其身而身先。其是之謂歟。
厚薄第五
夫大德曰生,至貴唯命。故兩臂重於四海,萬物少於一身。雖稟精神於天地,託質氣於父母,然亦因於所養以遂其天理也。且夫松橋者有凌雲之操也,若壅之以糞壤,沃之以鹹流,則不及崇朝已見其憔悴矣。冰雪者無逾時之堅也,若藏之於陰井,庇之於幽峰,則苟涉盛夏未聞其消解也。夫松相之性非不貞矣,終以速朽;冰雪之性非不液矣,竟以遐延。此二者豈天使之然哉。果以養之所致也。況夫人者異乎松相之永矣,養之失其所,則安可以不朽乎。豈徒冰雪之倏忽也,養之得其道,則安可以不延乎。故壽之有長短,由養之有厚薄也。悲夫。飲食男女者,人之大欲存焉。人皆莫不欲其自厚而不知其厚所以薄也,人皆莫不惡其為薄而不知薄之所以厚也。何以言之。昔信陵孝惠為縱長夜之娛,淫酒色之樂,極情肆志,此不自厚也。然卒逢夭折之痛,自隕於泉攏之下,是則為薄亦已甚矣。老氏、彭公修延年之方,遵火食之禁,拘魂制魄,此非不自薄矣。然克保長久之壽,自致於雲霄之上,是則為厚亦已大矣。夫外物者,養生之具也。苟以養過其度,則亦為喪生之源也。是故火之所宜者膏也,木之所宜者水也。今以江湖之水清其尺蘗,斛庾之膏沃其皇燭,則必見壞滅也。故性命之分,誠有限也;嗜慾之心,固無窮也。以有限之性命逐無窮之嗜慾,亦安可不困苦哉。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