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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-世载堂杂忆--刘禺生-第40页

自缢,木斋乃变其作风,走庆王门路,谓曾任日本公使,深通洋务,并熟知康、梁行径,且以进送珍贵书画为媒。庆王不知书画贵贱,但曰能值几何,盖庆王所欲者黄白物耳。卒将书画退还,则王府总管,已悉易为赝品。木斋大恚,其后进退失据,抑郁以死。
滇南吴检讨楚生(式钊),以崇奉西人,为徐荫轩相国所恶,因案革职,永远监禁。庚子,联军入都,其至好沈荩,为之请于某国公使,商之全权大臣,将其释回。吴返京后,趾高气扬,较未获罪前,尤为诞纵。已而欲图开复原官,问计于李盛铎。李曰:"此实不易,必欲图之,殆非检举康、梁余党不可。"吴曰:"是猝不可得,姑举发唐才常余党何如?"李曰:"似可。"唐新为张之洞处死,沈因与唐善,避祸来京,吴知之,乃密呈告发,请李代递。慈禧见之大怒,以在光绪万寿期内,不便用刑,手批沈荩即日杖毙,吴式钊以六品主事用。吴犹以未得翰林为憾,复举生平所识而有名于时者三十余人献之,谓皆沈荩之党。慈禧竟置而不问,于是大祸始寝。而吴式钊卖友之名,喧传都门。
戢翼,湖北房县人,为留学日本第一人。初与中山先生商讨革命,唐才常事败,遁至日本,大张革命,创《国民报》。后回沪,创作新社。肃王等奏调来京,办理交涉事宜,在外务部占最高位。袁世凯掌外务部,翼所主张与彼不合,洋学生在外务部者皆恶,乃觅得其从前与孙先生共事时来往书札为据,呈袁世凯,且指为坐京侦探。肃王多方解说,袁竟出奏,捕于东城寓所,押解回籍,交地方官严加管束,竟中毒死。为张之洞门生,被捕后,张之洞语人曰:"项城已出奏,我无法挽回。"后知袁世凯对日交涉,多有阻挠,日本学生之为有名外交家者,揣测袁世凯之意,乃伪造与孙有往来之文件为证,而狱成矣。或曰:"戢翼、吴禄贞,一文一武,同为鄂人,均为袁世凯所忌,必置于死,故均不免。"吴禄贞为周符麟刺死,死状尤酷。
光宣之际,张、袁联袂入京,分执朝政,人以为政权在汉人。实则载洵掌海军,载涛掌陆军,肃王掌民政,载泽掌财政,载振掌农工商,伦贝子掌资政院。张之洞常对鄂中门生在其幕下者,叹清室之将亡,谓亲贵掌权,违背祖训,迁流所及,人民涂炭,甚愿予不及见之耳。当时与其谓亲贵掌权,毋宁谓旗门掌权,满人敢于为此,实归国留学生之为朝官者有以教之耳。
当时朝士之奔走旗门者,可分两类:一、海内外毕业武职学生;二、曾毕业文职学生及科举旧人。
自军咨府创立以来,涛、洵领海陆军,倚日本归国留学生为谋主,各省陆海军学堂出身者附之。虽革命健将中,亦多海陆学生,而其时居大位者,皆由奔走旗门而来也。奔竞之风,由京中遍及各省,上行下效,恬不为怪。其他文职朝士,谈新学者集于肃王、端方之门,作官者则入载洵、庆王父子之门,谈宪政者又趋于伦贝子之门,某也法律政治大家,某也财政科学大家,弹冠相庆,几不知人间有羞耻事。
清末朝士,风尚卑劣,既非顽固,又非革新,不过走旗门混官职而已。故辛亥革命,为清室死节者,文臣如陆春江等,武臣如黄忠浩等,皆旧人耳,新进朝士无有与焉。向之助清杀党人者,既入民国,摇身一变,皆称元勋。朝有官而无士,何以为朝?清之亡,亦历史上之一教训也。
逋臣争印
胡小石来,谈及樊樊山书轴,谓沙公题樊樊山书轴"太液波翻柳色新,宫娥犹识细腰人,流传翰墨群知惜,木印当年也作尘",所云"木印成尘",其中实有一段史迹。
辛亥革命,张勋守南京,樊樊山为江宁布政使,携印渡江潜逃。李梅庵时为提学使,奉张命署理藩司,盖张勋与梅庵为江西同乡,梅庵且曾誓死不走也。但布政使铜质关防已被樊山携走,不得已,刻一木印,执行司职权。会张勋败走,江宁入民军手,梅庵乃将藩库存余二百余万现款点交南京绅士保管,只身来上海,易名清道人,鬻书自活。樊山亦避地上海,两人以前后藩司之故,铜印木印之嫌,各避不见面。两方从者,不免互为诮让之词。樊方谓李携藩库巨款来沪,李方谓樊携印逃走,且有向樊索取原有关防之说。时湖北军政府派代表来沪,公请樊山回鄂,主持民政省长,樊山辞之(其时禺亦为军政府邀请樊山代表之一)。李方扬言,如樊山回鄂,宜先将江苏藩司印交出。散原老人闻之曰:"清廷逊位,屋已焚折,各房犹争管家帐目耶?"乃公断曰:"铜印如存,留在樊家,作一古董;木印已灰,事过景迁,何必争论。"闻者咸谓散原老人可谓片言折狱。
遗老无聊只造谣
李梅庵患疮,僵卧不能行动,家无米,拮据无法。张勋忽派差官来,赍一函,附纹银六百两,投函即走。梅庵派人追回曰:"曩日少轩之银可受,今日少轩之银万不能受。少轩今日之银,民国政府所给饷项也,予不欲间接受民国政府之赐。勒令差官将原银六百两持去。胡小石云:"当时适住梅庵家,亲见其事。"
有人问何以不受张少轩馈赠?梅翁曰:"余既愿作孤臣,当然不受此惠,卖字鬻画,但求自给而已。"此语传出,适触沪上遗老之忌,盖言者无心,闻者有意。当时标榜遗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