术上之研究,皆属天文学之范围,而学史中则不必详述,两方严守其范围,则无广泛之病,而收缩之效见矣。然学史之种类至多,非旧史儒林、文苑诸传之所能限,故自他一方言之,又时时扩充其领域,故又谓之以收缩为扩充,即以正史之列传而言,记各个人之籍貫、门第等事,此谱牒家所有事也。其嘉言懿行,扩之以资矜式,此教育家所有事也。皆与一时代人类之总活动无大关系,而旧史皆不惮烦而述之,此即以谱牒、教育二学混入其中之故也。新史则不然,一面将其旧领域划归专门各科学,使其日为发展,一面则以总神经系自居,凡各活动之相,悉摄取而论列之,乃至前此未入版图之事项,亦吞纳之而无所让,此又新史之条件应重新规定范围者也 。
何炳松曾取美国鲁滨孙博士之《新史学》,译为汉文,书凡八章,其第一章曰新史学,第二章曰历史的历史,第三章曰历史的新同盟,第八章曰史光下的守旧精神,以此四章为最重要,其他四章,概论西史,可以从略,其所述新史学之意义,则谓历史之功用,在助吾人明了人类之现在、将来,又可根据历史之知识,以明了现在之一切问题,而以历史上事实,为吾人前车之鉴。吾则以为不然,盖现代社会之改变,有一日千里之势,吾人对社会欲有所贡献,必先明了现代之状况,而于现代状况之来历,尤须澈底明了,此新史学一辞所由来也。其次则历史须具有科学化,对于史料,应为严密之批评;对于著述,应秉笔直书;且研究历史,不但须究其当然,并应究其所以然,是之谓历史的历史。历史具有科学化,故趋重于分类研究,然其结果,不惟不能瓜分历史之本身,而反因此将概括人类活动之全部,以及融会贯通之责任,须由史家独负其责,此即新史学之意义也。再次则历史与各新科学之关系,所谓新科学,即人类学、古物学、社会学等是也。研究历史,非有新科学为之基础,则无以说明历史之真相,例如研究史前史或上古史,非以人类学,古物学,抑或动物学为之基础,必致茫然无所措手,此则显而易见之理矣。再次则研史之士,不可守旧,勿为旧日文化所束缚,而应利用旧日文化,以树改革之精神,用以改革现代之社会,此又新史学最后之目的也。寻其总义,在消极之一方,为破坏旧史学之思想,在积极之一方,为建设新史学之方法,所谓以综合社会科学之结果,而写过去人类生活之实况者也。校以上文梁氏所论,初无不同之处,此云历史之功用,以明了现在为职志,其以生人为本位可知矣。又云,非以历史上之事实为吾人之前鉴,则为客观,而非主观可知矣。又云,研究历史趋重于分类,是亦以收缩为扩充之说也。以西哲所说之原理,以为中国新史学之建设,梁、何二氏实最努力于此,吾故乐为述之 。
至近人之所谓新史,不出通史、专史二类。何者为通史,即普通史之谓;何者为专史,即专门史之谓。取古今史实之全部,而为概括之记述,以求其时间之递嬗,空间之联系为原则者,是之谓通史。自全部史实中,抽出其一部,而为比较详尽之纪述,其于时间之递嬗,空间之联系,亦以范围收缩之故,而易于寻求者,是之谓专史。前者主于联贯,其文贵简要有序;后者贵乎详尽,其文应比次有法,此二者之辨也。《史记》通黄帝至汉武之世,而为一书,是可谓为通史之创作,刘知幾列为六家,而未尝名其为通史也。“通史”之名,始于梁武帝,后则郑樵之《通志》,亦与通史之体例相同,此所谓通者,不过通诸断代史而为一书,而去其重复牴牾者耳。语其繁重,亦与断代史等。故吾尝称《通志》为总辑之史,未尝以通史许之也。章学诚尝于《答客问》一文,论及作史之旨云:
史之大原,本乎《春秋》,《春秋》之义,昭乎笔削,笔削之义,不仅事其始末,文成规矩已也。以夫子义则窃取之旨观之,固将纲纪天人,推明大道,所以通古今之变,而成一家之言者,必有详人之所略,异人之所同,重人之所轻,而忽人之所谨,绳墨之所不可得而拘,类例之所不可得而泥,而微茫秒忽之际,有以独断于一心。及其书之成也,自然可以参天地而质鬼神,契前修而俟后圣,此家学之所以可贵也。
章氏此论即为《通志》而发,何炳松则深取之,以此为通史之定义,虽通诸现代西洋之所谓通史,亦可当至理名言之评语而无愧色 。然章氏论史,以《春秋》为极则,以古人之守于王官者为百世不易之成法,其称史义,称家学,皆含有崇古之见,斯则尚有商量余地耳。夫通史之可贵,不仅详人所略,异人所同,重人所轻,忽人所谨而已。又当略人所详,同人所异,轻人所重,谨人所忽,不在事迹之详备,而在脉络之贯通,不在事事求其分析,而在大体之求其综合,所谓成一家之言,固非必要,而通古今之变,则为必具之要义。与其谓为通史,不如径称为普通史,普通亦义同普遍,即含有概括叙述之意,其造端虽大,其措辞则简,不必高语《史记》、《通志》,以马、郑诸氏为师,一人闭户而可殚,假以数年之岁月而可成,此即现代之所谓通史也。鲁滨孙博士以历史为连续而成,故主作通史,以求时间之联贯,而以断代史及国别史不能表现其功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