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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-中国史学史--金毓黻-第15页

不易,于是纪传一体,遂树正史之规模。若夫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二书,以国为别,而无复年月可寻,后世之书,惟陈寿《三国志》、崔鸿《十六国春秋》、路振《九国志》、吴任臣《十国春秋》,差可比拟,然亦乙部之支流,不得以大宗拟之矣。是以知幾综其前说,约为“二体”;“二体”者,纪传与编年是也。《春秋》、《左传》为一体,是为编年;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为一体,是为纪传。系日月以为次,列时岁以相续,中国外夷,同年共世,莫不备载,其事形于目前,理尽一言,语无重出,此编年体之所长也;纪以包举大端,传以委曲细事,表以谱列年爵,志以总括遗漏,逮于天文地理,国典朝章。显隐必赅,洪纤靡失,此纪传体之所长也;刘氏论之详矣 。以事系日,以日系月,言春以包夏,举秋以兼冬,或为鲁史旧法,然垂为不刊之典,以传之于后世者,则孔子与左丘明也。章学诚有言,刘知幾得史法,而不得史意,此《文史通义》所由作也。愚谓古代史学,只有史法,而史法当与史意并重。所谓系日月以为次,列时岁以相续,即史法也;所谓微而显,志而晦,婉而成章,尽而不汙,惩恶而劝善,即史意也;史法即其文则史之文,史意即则丘窃取之义,曰法与意,曰文与义,皆为孔子之史学。是故推论吾国之史学,必萌芽于孔子。至博采列国之史,萃为一编,以羽翼孔子之作,以阐发孔子修《春秋》之旨趣,是为左丘明之史学,而公羊、穀梁二氏,专明一家之学者,不得与焉。吾于古代之史家,仅得二人,首推孔子,其次则左丘明也。
总上所论,古代之史家,应为孔子与左丘明,古代之史籍,应为《尚书》、《春秋左氏传》、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,而《周书》、《纪年》、《世本》之残缺不完及仅见佚文者,亦以附焉。孔子曰:“君子于其所不知,盖阙如也。”治古史者,不可不知此义。
第三章 司马迁与班固之史学
吾国史学,萌芽于孔子、左丘明,而大成于司马迁、班固。故继孔子、左丘明之后,而述司马迁及班固。
司马迁,字子长,龙门阳夏人也。汉武帝时,嗣其父谈而为太史令,职掌文史星历,故得紬金匱石室之书而作《史记》。晚年官尚书令,尊崇任职,友人任安责以不能进贤,迁以书报之,论及《史记》,即《汉书》本传及《文选》所载《报任少卿书》是也。班固,字孟坚,扶风安陵人也。后汉明帝时官兰台令史,因其父彪之业以作《汉书》。后参大将军窦宪军事,及宪得罪,坐系死狱中,年六十一,时和帝永元四年也。迁之卒年无考,据王国维所撰《太史公行年纪》,迁约卒于汉昭帝始元元年,年六十。此二氏事迹之大略也。
古人修书莫不有其动机与背景。孔子之辑《尚书》与修《春秋》,史官失职,文献无征,其动机也。王官失守,散为百家,其背景也。司马迁之作《史记》,亦有其动机与背景焉。试一考之。
《史记 太史公自序》云:
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,而太史公留滞周南,不得与从事,故发愤且卒。而子迁适使反,见父于河洛之间。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:……今天子接千岁之统,封泰山,而余不得从行,是命也夫,命也夫。余死汝必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著矣。……夫天下称诵周公,言其能歌论文武之德,宣周召之风,达太王王季之思虑,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。幽厉之后,王道缺,礼乐衰,孔子修旧起废,论《诗》、《书》,作《春秋》,则学者至今则之。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,而诸侯相兼,史记放绝。今汉兴,海内一统,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,余为太史而弗论载,废天下之史文,余甚惧焉,汝其念哉。迁俯首流涕曰:小子不敏,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。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,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,五年而当太初元年(公元前一○四年)。
盖司马氏世为史官,封禅为古今旷见之大典,而身任史官者,不得与其役,实为毕生之憾事,故司马谈至于发愤而卒。迁禀承其父之遗言,而作《史记》,其以《封禅书》列于八书之一,即以示禀承先志之意。其动机一也。
《汉书 司马迁传》、迁《报任安书》云(亦见《文选》四十一):
古者富贵而名摩灭,不可胜记,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。盖文王拘而演《易》,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,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,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,孙子膑脚,《兵法》修列,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,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,《诗》三百篇,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,不得通其道,故述往事,思来者。乃如左丘无目,孙子断足,终不可用,退而论其策,以舒其愤思,垂空文以自见。仆窃不逊,自记于无能之辞,网罗天下放失旧闻,略考其行事,总其终始,稽其成败兴坏之纪,上计轩辕,下至于兹,为十表,本纪十二,书八章,世家三十,列传七十,凡百三十篇。亦欲以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,草创未就,会遭此祸,惜其不成,已就极刑,而无慍色。仆诚以著此书,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,通邑大都,则仆偿前辱之责,虽万被戮,岂有悔哉。然此可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