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为史,不可也,谓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为史料,可也,径谓为史著,不可也,此吾夙日所持之论也。
第二所宜论者,则记注、撰述之分是也。记注、撰述之分,初申其旨于刘知幾,所谓书事、记言出自当时之简,勒成删定归于后来之笔,是也。章氏则谓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,而撰述无定名,三代以下撰述有定名,而记注无成法,记注即今日所谓史料,撰述即今所谓史著,前已略论之矣(见第三章)。然在章氏以前,不仅刘知幾榷论及此,而郑樵亦为之说曰:
有史,有书,学者不辨史、书,史者官籍也,书者书生之所作也,自司马以来,凡作史者,皆是书,不是史(《夹潦遗稿 与方礼部书》)。
刘氏所谓当时之简,与郑氏所谓史,皆指属于记注之史料,刘氏所谓后来之笔,与郑氏所谓书,皆属于撰述之史著,与章氏所论,前后若合符节,特二氏所言,不过摘举其要,迨至章氏乃为之发挥尽致耳。章氏又引申其旨云:
撰述欲其圆而神,记注欲其方以智也,夫智以藏往,神以知来,记注欲往事之不忘,撰述欲来者之兴起,故记注藏往似智,而撰述知来拟神也。藏往欲其赅备无遗,故体有一定,而其德为方,知来欲其抉择去取,故例不拘常,而其德为圆(《文史通义 书教下》)。
第章氏犹以为未尽,又有所谓著述与比类之别,比次、独断、考索之分。其论著述与比类云:
古人一事,必具数家之学,著述与比类两家,其大要也。班氏撰《汉书》,为一家著述矣,刘歆、贾护之《汉记》,其比类也,司马撰《通鉴》,为一家著述矣。二刘、范氏之《长编》,其比类也。两家本自相因,而不相妨害,但为比类之业者,必知著述之意,而所次比之材,可使著述者出,得所凭藉,有以恣其纵横变化,又必知己之比类,与著述者各有渊源,而不可以比类之密,而笑著述之或有所疏,比类之整齐,而笑著述之有所畸轻畸重,则善矣。盖著述譬之韩信运兵,而比类譬之萧何转饷,二者固缺一不可,而其人之才,固易地不可为良者也(《报黄大俞书》)。
又论比次、独断、考索云:
天下有比次之书,有独断之学,有考索之功,三者各有所主,而不能相通。由汉氏以来,学者以其所得之撰述,以自表见者,盖不少矣。高明者多独断之学,沈潜者尚考索之功,天下之学术,不能不具此二途。譬如日昼而月夜,暑夏而寒冬,以之推代而成岁功,则有相需之益,以之自封而立畛域,则有两伤之弊。……若夫比次之书,则掌故令史之孔目,簿书记注之成格,其原虽本柱下之所藏,其用止于备稽检而供采择,初无他奇也。然而独断之学,非是不为取裁,考索之功,非是不为按据,如旨酒之不离乎糟粕,嘉禾之不离乎粪土,是以职官、故事、案牍、图牒之书,不可轻议也。然独断之学、考索之功欲其智,而比次之书欲其愚,亦犹酒可实尊彝,而糟粕不可实尊彝,禾可登簠簋,而粪土不可登簠簋,理至明也(《答客问》)。
按此所谓比类、比次,皆指记注而言,所谓著述,固与撰述无殊,而独断、考索二者,又为撰述之所必具,皆与前说互相发明,而又语益加详者也。考史部分类,始于《隋志》,其后诸史未有大异,其分类之标准,概以纪传、编年之史为主,而以其他属于史者附入之,刘知幾概称前书为正史,其余则榷为十流,于《史通 杂述篇》论之,亦导源于《隋志》者也。现世史籍之分类,其法不一,而以史料、史著分为两类,为最新之方法,或谓此受远西史学传来之影响,与中国无与,不知百余年前,有若章氏,已为之阐发无遗,此较六经皆史之说,尤为可贵而有据,故治史之士,乐为述之。
第三所宜论者,则通史之倡导也。章氏虽以记注与撰述并言,亦谓记注为古人所重,然终不以记注为作史之极则,故甚尊扬通史,其持论大旨,具于《释通》、《申郑》二篇,前于述郑氏《通志》时,已为略举之矣。其他诸作,于重撰述而轻记注之旨,时时流露于字里行间,试举数例,以见其然。其一云:
迁、固书志,采其纲领,讨论大凡,使诵习者,可以推验一朝梗概,得与纪传互相发明,足矣。至于名物器数,以谓别有专书,不求全备,犹左氏之数典征文,不必具《周官》之纤悉也。司马《礼书》,末云俎豆之事则有司存,其他抑可知矣。自沈、范以降,讨论之旨渐微,器数之加渐广,至欧阳《新唐》之志,以十三名目,成书至五十卷,官府簿书,泉货注记,分门别类,惟恐不详,《宋》、《金》、《元史》,繁猥愈甚,连床叠几,难窥统要,是殆欲以周官职事,经礼容仪,尽入《春秋》,始称全体,则夫子删述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,不必分经为六矣。马、班岂不知名物器物不容忽略,盖谓各有成书,不容于一家之言曲折求备耳。惟夫经生策括,类家纂要,本非著作,但欲事物兼该,便于寻检,史家纲纪群言,将勒不朽,而惟沾沾器数,拾给不暇,是则不知《春秋》、《官》、《礼》意可互求,而例则不可混合者也(《毫州志掌故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