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,有大兴王昆绳源,著《平书》十卷,与恕谷商订之。而亦尝与唐铸万游,铸万称其敏达(见《潜书·劝学篇》)。则其时志学之士,多有交往,故能成其广大。不独方望溪(苞)与恕谷易子而教,为世称道已也(《望溪集》有《恕谷墓志》叙其与恕谷、昆绳论学同异甚详。惟谓恕谷因己言改其师法,则恕谷门人刘调赞尝辨之,见《恕谷年谱》)。
第十一章 戴东原
清代汉学大师首推东原。东原师婺源江慎修永。永有朱子《近思录注》,盖犹兼为宋儒性理之学者。而东原则举宋儒之学尽推翻之。东原名震,安徽休宁人。始就塾,塾师授《大学章句》,问曰:“此何以知为孔子之言,而曾子述之?又何以知为曾子之意,而门人记之?”师曰:“此朱子云尔。”问:“朱子何时人?”曰:“南宋。”又问:“曾子何时人?”曰:“东周。”“周、宋相去几何时?”曰:“几二千年。”曰:“然则朱子何以知其然?”师不能答。其读书必穷究实在,盖自幼即如此。长通训诂考证之学。中乾隆二十七年乡试。四库全书馆开,因于文襄公(敏中)荐,特召以举人充纂修官。四十年,会试,不第。被命一体与殿试。赐同进士出身,授庶吉士。越二年,竟卒于官。年五十有五。平生著述甚富,而以宋儒言性、言理、言道、言才、言仁义礼智、言诚、言权,皆与孔、孟之旨不合,类糅杂二氏之言。于是作《孟子字义疏证》及《原善》、《论性》诸篇。既又取《原善》而援据经义,为之疏通证明焉。今《孟子字义疏证》、《原善》并收入《戴氏遗书》,而《论性》及《原善》本文,又见《东原集》。其后阮文达公元作《性命古训》、《论语论仁篇》(见《研经室文集》),焦里堂循(甘泉人)著《论语通释》《孟子正义》,要皆根据东原以为说。
东原所最指斥宋儒者。为程子“性即理也”之言,而朱子《中庸注》引之。东原以为:“理者分理。故《中庸》言文理密察。孟子言条理。未有虚悬一物以为之理者。今虽至愚之人,处断一事,责诘一人,莫不曰理。盖自宋以来始相习成俗。夫以理为如有物焉,得于天而具于心,未有不以意见当之者也。”(见《孟子字义疏证》。本文甚长,撮其意如此)且颜习斋作《四书正误》亦尝有是说矣。曰:“理者,木中纹理也。指条理言。”又曰:“前圣鲜有说理者,孟子忽发出,宋人遂一切废弃,而倡为明理之学。不知孟子所谓理义悦心,有自己注脚,曰仁义忠信,乐善不倦。仁义等又有许多注脚。”故戴子高即谓东原作《孟子绪言》本于习斋之说(见《颜氏学记》)。夫东原是否本之习斋不可知,若其说则固相合矣。顾吾观《后汉书·朱穆传》,其《崇厚论》曰:“行违于道,则愧生于心,非畏义也。事违于理,则负结于意,非惮礼也。”以理与道对言,汉人即已有之,夫曰理曰道,皆虚为之象者也。今谓宋人始言理,而以理为如有物失之凿,殆为不深考矣。虽然,习斋、东原,亦有为而发之者也。东原之言曰:“理也者,情之不爽失也,未有情不得而理得者也。”又曰:“就事物言,非事物之外别有理义也。有物必有则,以其则正其物,如是而已矣。就人心言,非别有理以予之而具于心也。心之神明于事物,咸足以知其不易之则。譬有光皆能照。而中理者,乃其光盛,其照不谬也。”(并《孟子字义疏证》)夫自理之说盛,而天下有外情以言理者矣,有外事以言理者矣。外情以言理,外事以言理,则所谓意见是也。程、朱未尝教人以意见为理也。而后之人以意见为理者,则未尝不藉口于程、朱之言。是以东原从而辨之。观其反复于意见之害,而曰:“彼目之曰小人之害天下后世也,显而共见。目之曰贤智君子之害天下后世也,相率趋之以为美言。其入人心深,祸斯民也大,而终莫之或寤。”(《孟子字义疏证序》)为意不可见乎?
程、朱言性有义理之性,有气质之性。义理之性,所谓理也;气质之性,所谓气也。在天曰理气:在人则曰义理之性、气质之性耳。而东原曰:“性者,血气心知本乎阴阳五行,人物莫不区以别焉,是也。而理义者,人之心知有思辄通。能不惑乎所行也。”又曰:“人物分于阴阳五行以成性,舍气类更无性之名。”又曰:“人之血气心知,原于天地之化者也。有血气,则所资以养其血气者,声色臭味是也。有心知,则知有父子有昆弟有夫妇,而不止于一家之亲也。于是又知有君臣有朋友五者之伦。相亲相为治,则随感而应,为喜怒哀乐。合声色臭味之欲,喜怒哀乐之情,而人道备。”(并《孟子字义疏证》)盖其意以为舍气质之外,更无所谓性。故曰:“孟子曰:如使口之于味其性与人殊,若犬马之不同类也,则天下何嗜皆从易牙之于味也。孟子矢口言之,无非血气心知之性。”(同上)又曰:“古人言性,不离乎材质,而不遗理义。孟子曰:‘非天之降才尔殊。’曰:‘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。乃所谓善也。若夫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’惟不离材质以为言,始确然可以断人之性善。”(《东原集·读孟子论性》。有节文)东原不认有义理之性、气质之性之分,则亦不认有理与欲之分。曰:“人之生也,莫病于无以遂其生。欲遂其生,亦遂人之生,仁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