乃大任也。谏官刚果有气节,不浮沉,则得失利病,上无不闻,下无不达也。谏官与时俯仰,则天下之事,上欲闻而不悉,下欲言而不通矣。非直如此,又且导其恶闻下之言,畏言上之事矣。
历观前世之得失,而察当时谏官有言与否,则为谏官贤不肖立定是则:凡居其职者,固以一人之身而系天下之得失,当万世之是非也,其重较然者。于内外之利病,主虽力行之,其事不可,则宜争而舍之;主虽力止之,其事当然,则论而行之。不听,则继言之。又不听,至于再三,则释其位而去矣可也,固非谓从时重而向背者也。
今世有为谏官者,设曰:“吾某日言某事,吾塞责矣。”及章下而省其言,不过趑趄簿书畦陇闲浅事,一纸之中尚十七八避就时人喜怒,不然则迂僻诞幻而不可世用者也。又有居其位而不听,又不引去者,天下以为是非固不论而易明也。
今如执事者,始自举曰贤而能谏诤,天子以为然而遂用之。今用矣,虽欲因循畏避自同于众人,固不可也。然世倘有不顾其不可而为之者,则执事岂曰:“是人也,是徒以一时文字声名倾四海而取进耳,乃世之以浮道相悦附而蹈利者之所为,非有志者所忍肆也。”
昔汉有公孙、杜钦、邺、谷永,皆贤良选用,计其一时之名迹,不灭于今世也,其才岂尽不及今人哉?当时既得名位,而终于无所开陈,以至于泯泯其始于人而以为安矣。由今观之,则谀之迹固不可掩也,后人已见其如此,又忍循其邪径乎?窃计须自择也。
天下自唐天宝以来,上下汲汲,以谋相倾,材力相长,雄兵相制伏。百姓靡靡,日入于困穷。生于困穷,欲勿为罪戾,不可得也。今刑日烦,而民愈薄,利愈竭,而用不足,人益困,而敛未休,可为太息。
执事既居得言之任,将终为身谋而已,则巩言虽切何用?若欲兴太平,报国家,则愿无容容而随俗也。矧执事计当世之得失已详矣,忿世俗之垢玩有素矣,士君子用舍、去就、轻重之分,又岂不尽知而熟晓也?巩是以闻成命而不觉喜,且以为贺也,想日夕当有言,故陈区区,少助思虑。今世布衣多不谈治道,巩未尝一造而辄吐情实,诚有所发愤也。伏惟不甚怪怒而省察之。〈辑自《圣宋文选》〉
【上欧蔡书】
巩少读《唐书》及《贞观政要》,见魏郑公、王之徒在太宗左右,事之大小,无不议论谏诤,当时邪人庸人相参者少,虽有如封伦、李义府辈,太宗又能识而疏之,故其言无不信听,卒能成贞观太平,刑置不以,居成康上,未尝不反复欣慕,继以嗟惜,以谓三代君臣,不知曾有如此周旋议论否?虽皋陶、禹、稷与唐舜上下谋谟载于书者,亦未有若此委曲备具。颇意三代唐舜去今时远,其时虽有谋议如贞观间,或尚过之,而其史不尽存,故于今无所闻见,是不可知,所不敢臆定。繇汉以降至于陈、隋,复繇高宗以降至于五代,其史甚完,其君臣无如此谋议决也,故其治皆出贞观下,理势然尔。窃自恨不幸不生于其时,亲见其事,歌颂推说,以饱足其心。又恨不得升降进退于其间,与之往复议也。自长以来,则好问当世事,所见闻士大夫不少,人人惟一以苟且畏慎阴拱默处为故,未尝有一人见当世事仅若毛发而肯以身任之,不为回避计惜者。况所系安危治乱有未可立睹,计谋有未可立效者,其谁肯奋然迎为之虑而己当之邪?则又谓所欣慕者已矣,数千百年间,不可复及。
昨者天子赫然独见于万世之表,既更两府,复引二公为谏官。见所条下及四方人所传道,知二公在上左右,为上论治乱得失,群臣忠邪,小大无所隐,不为锱铢计惜,以避怨忌毁骂谗构之患。窃又奋起,以谓从古以来,有言责者自任其事,未知有如此周详悃至,议论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?虽郑公、王又能过是耶?今事虽不合,亦足暴之万世,而使邪者惧,懦者有所树矣,况合乎否,未可必也。不知所谓数百千年已矣,不可复有者,今幸遇而见之,其心欢喜震动,不可比说。日夜庶几,虽有邪人、庸人如封、李者,上必斥而远之,惟二公之听,致今日之治,居贞观之上,令巩小者得歌颂推说,以饱足其心;大者得出于其间,吐片言片辞,以托名于千万世。是所望于古者不负,且令后世闻今之盛,疑唐舜、三代不及远甚,与今之疑唐太宗时无异。虽然,亦未尝不忧一日有于冥冥之中、议论之际而行谤者,使二公之道未尽用,故前以书献二公,先举是为言。已而果然,二公相次出,两府亦更改。而怨忌毁骂谗构之患,一日俱发,翕翕万状。至于乘女子之隙,造非常之谤,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贤,不顾四方人议论,不畏天地鬼神之临己,公然欺诬,骇天下之耳目,令人感愤痛切,废食与寝,不知所为。噫!二公之不幸,实疾首蹙额之民之不幸也!
虽然,君子之于道也,既得诸内,汲汲焉而务施之于外。汲汲焉务施之于外,在我者也;务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,在彼者也。在我者,姑肆力焉至于其极而后已也;在彼者,则不可必得吾志焉。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难而废其肆力者,故孔子之所说而聘者七十国,而孟子亦区区于梁、齐、滕、邾之间。为孔子者,聘六十九国尚未已。而孟子亦之梁、之齐二大国,不可,则犹俯而与邾、滕之君谋。其去齐也,迟迟而后出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