蒿之间而不能抟扶摇而上九万里,物各有其分,信哉!孔子删诗,有《雅》有《颂》有《风》。《雅》、《颂》之言,欲大而普,犛牛若垂天之云之类也;《风》之言,欲幽而悉,蜩与莺鸠翱翔蓬蒿之间之类也。汉、魏而下,唐三百年,如杜甫诸人,有时应制、郊庙及名山大川、边塞之什,与夫赠送将相、有关治乱之作,则其言大而普;有时丘壑花月、饮酒纪离之吟,则幽而悉,致相兼也。晚唐、宋、元数百年,号为作者,鄙而不能大也;纤而不能幽也,而诗亡矣。明三百年,刘基、高启诸人而后,蔚兴于李梦阳、何景明。今观景明之诗,沈郁顿挫逊梦阳,固也;其与梦阳论诗诸书,气象之后,益以清新逸俊,故梦阳之诗,全体杜甫者,景明之力也。其后,太仓、历下诸子,犹能守其宗风;浸淫以降,失其义类。寻常宴集,动引国事;闺中禅房,杂缀风尘。充其类,至于有《雅》、《颂》而无《风》,相沿数十年,而不足厌服天下骚人墨士之心。公安、景陵辈起而诋之,遂尽变其调,而不自知其入于轻俗寒瘦之僻。充其类,又至于有《风》而无
《雅》、《颂》。故梦阳而后,全体杜甫者,戛戛乎其难之。予友侯子,以诗名者二十年,先后著作,凡历数变,要皆慎而求焉,以杜甫为宗。荦受而读,所谓明之梦阳,庶几近之,其必传无疑也。世之学诗者,诵法太仓、历下,则有侯子应制郊庙及名山大川边塞之什,赠送将相、有关治乱之作,所谓大而普者也;即不能跂反公安、景陵之说,则有侯子丘壑花月、饮酒纪离之吟,所谓幽而悉者也;非独有关于世道之绝续,亦将使海内学诗者知所法也。
同里社弟宋荦撰。
四忆堂诗集序练贞吉
先司马公与侯司徒公相善,以故两家子姓,咸若昆弟也。司马公长于司徒公八岁,今朝宗乃长于余八岁,其莫逆一如两公。朝宗早以文章风雅,擅宇宙大名。余时尚孩童嬉戏,辄闻而震惊之。司马公亦数数言:“侯公子轶尘超影,小子可不勖诸!”甲申,朝宗罹皖江党人之狱,避司马公邸中,始与余定交。慷慨悲歌,醉后留一诗为别,今集中《别练三》者是也。余每恨当时不知诗,虽幸与朝宗交,闻其论当世大略,而未得究《风》、《雅》之旨归,一念及快快者久之。未几,遭天下改革,聚散不常,与朝宗遂相失。又数岁,复遇之于禾水。朝宗是时,较潘岳《秋兴》之年,不过加其三,而乃鬓有二毛。余更七尺潦倒,无以谢故人。呜乎!不有吟咏,何以陶写!昔人之赋《五噫》《四愁》者,未知视吾两人遭际何如也。邸次中,时时论诗,谬为朝宗许可,乃出其全集俾余订之。余窃谓诗人,固无不学,即具才,亦大约左右追随之间,未有全相倍屣(按:应作蓰)者,惟是识之所至,不可复强,则分优劣耳。少陵之空其群辈者,有独识也,余之服膺《四忆堂》以此。至于源流正变,则贾、宋二子论之详矣,兹不赘也。社弟练贞吉记。
四忆堂诗集序彭宾
人生每多不见古人之恨,如梁孝王者,不得与之同时,亦一恨也。假令生当其时,与梁园宾客倡和,必有可观。曩者,万年少相订为中州之游,吊梁王旧址,凭眺嵩岳,观二室之奇,介余于侯氏之族,谓此中有长华、朝宗,赋诗宴客,不减梁园,余窃心动。嗣后,蒋黄门楚珍、周文学勒卣,相继往游,归述梁园人物之盛,如霖苍、让伯、赤社、孝先、静子、恭士其选也;而首推服者,则称道朝宗勿绝云。余甲戌交朝宗,读其文,景慕其为人。壬午之秋,把臂白门,意气浩落,才锋四起,以为一代文人,倜傥非常之概,固宜如斯也。壬辰冬,朝宗渡江而南,访孝先于禾城,复与余遇。极论当世治乱、古今成败之故,晓畅精详,皆素所谙练,与耳食者异;及言故人往事,感叹悲泣,然后叹其赋性渊笃,用意深切,不可徒以文人目之,而余向乃知吾友不尽也。朝宗齿方壮,才名早著,亦已二十年矣。以其作史之才,开馆援笔,可备文献,顾其学乃时时见于他说,何也?儒者多不知前代故实,与夫党户源流、仕官邪正及将相功罪、边疆虚实、大小寇乱所由起。朝宗侍司徒公宦游,身历兵农之政,故言之洞悉,若指诸掌。余尝于其所作传记中窃睹之,以备良史,何愧焉?若其缘情赋景,即事造端,著为风》、《雅》之辞,体则各备,动法古人,悯乱似少陵,咏史似义山,怀古似用晦,(按:许浑字用晦),出其凭吊之篇,与《秦州》(杜甫《秦州杂诗》首)、《马嵬》(李义山(马嵬》十首)《骊山》《金陵》(许用晦《骊山》《金陵怀古》)比而较之,未知孰胜?一唱三叹之间,有变而不失其正者。语余曰:“是刻也,编年而成,凡若干卷。编年者,以验学之日进,亦以考时之代更也。”二十年内,兵寇流离,奔窜琐尾,而刻阴穷晷,著作不辍。其所目击心怆,人物之存亡,不知凡几矣。是以朝宗之叙余也,感念陈、夏,皆已零落,余又安能已于让伯、霖苍西州之痛哉?吾两人虽老壮不同,然灵光之存,有同感矣。云间盟社弟彭宾题于吴兴萧寺。
重刻《四忆堂诗集》序陈履中
子卿遭困,爰著《河梁》之篇;《潘岳》善愁,遂成《闲居》之赋。少陵欲摅忠悃,语便惊人;太白自写牢骚,诗能泣鬼。盖正气遭夫阳九,忼慨类托悲歌;